明德四年十二月十五,巴蜀公孙一脉世子殿下公孙伯仪率领三万山鬼幽骑军北上,于离城兵分两路,沿途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数十座城池,分别赶往沧州府和雍州府。
明德四年十二月廿一夜,由公孙伯仪亲自率领的一万五千山鬼幽骑军攻破沧州府,韩王荀非身着蟒袍,走出自家府邸,于两军阵前自缢而亡。
明德四年十二月廿二夜,蜀王麾下赤羽营都尉吕守愚率领一万五千山鬼幽骑军攻破雍州府,秦王嬴子亥执诸侯王印玺出府投降。
山鬼幽骑军第一次踏入天下九州的战场,便是大捷而归。从此天下的诸侯王们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虽说他们自以为已经高估了蜀王一脉十万雄兵的力量,但这也只是他们的自以为罢了,那个偏于一隅数百年的雄师,终于在这乱世即将开启之际露出了自己锋利的爪牙,一出手便让两位诸侯王断送了国祚。
消息传回蜀中白帝城的时候,已经到了明德四年的最后一天——除夕。
那个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的垂暮王爷,坐在自家府邸后院的亭子之中,看着由飞鹰从几千里外带回来的的捷报,无声地笑了。
一开始只是嘴角有些许上扬,然后是忍不住的得意,最后咧着嘴大笑,笑到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笑到一口气没有岔过来而开始疯狂地咳嗽。
一旁的老管家见状连忙上前一步,用手轻轻地拍打公孙术的背脊,帮他顺气。
良久,公孙术一口岔开的气终于是回归原位,咳嗽虽然停了,但面上却带了一丝病态的潮红。
公孙术压下翻涌的气血,轻声说道:“伯仪传消息回来啦,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韩王秦王了,西北三州的同盟终于是散了……”
老管家闻言也笑了笑,说道:“恭喜王爷,老奴早就说过了,以世子殿下的聪明才智,此行必然凯旋而归!”
“你个老东西,也就这份马后炮的功夫学得不错了。”公孙术笑骂一句,轻声说道,“本王自己的儿子本王自己清楚,伯仪这孩子没什么自己的主意,此番若不是铁面人那孩子谋划得好,以自身为诱饵引走了沧、雍两州一大半的兵力北上,咱们哪能这么容易拿下沧州和雍州……”
“那也是王爷和世子殿下的福报。”那老管家轻声答道。
公孙术只是笑了笑,并未再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
之后便又是良久的沉默,久到老管家都以为自家王爷已经睡着了,刚想给他盖上一件狐裘大衣,却听见那个微闭着眼睛假寐的老人轻轻开口说话。
“老黄啊,你说本……你说我公孙术算不算得上是一个英雄呢?”
被称作老黄的管家闻言愣了愣,随即脱口而出说道:“王爷当然是英雄,老奴从先王的时候就在王府里做事了,王爷这些年的一举一动老奴都看在眼里,别的不说,单是那平定南蛮的不世奇功,就足以载入史册受后世之人敬仰膜拜!”
公孙术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话你说了可不算。”
言罢,他略微挺直了腰杆,伸手从面前的棋盒里抓了一把黑色的棋子,然后兀自呢喃。
“我二十岁时独掌山鬼幽骑军,镇压蜀地山贼流寇,招安可用之才,保一方百姓安宁,可得一子。”公孙术伸手把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
“我三十岁从先王手中接过蜀王的担子,着手重塑山鬼幽骑军,此后三十余年,费尽半生心血,才得今日一战成名,可得三子。”公孙术伸手连落三子。
“我三十五岁,世袭罔替五年,便亲自带兵南下广陵江,于岐山之下死战南蛮国,历时三载,死伤数万,终于永绝后患,可得三子。”公孙术“唰唰唰”落下三子放在棋盘上。
“自我世袭罔替蜀王之位以来,半生兢兢业业,周旋于南蛮、西北三州同盟、云氏皇族等多方势力之中,不让寸土,不丢一城,护佑祖宗江山社稷不至沦于外人之手,再得三子。”
公孙术把手中最后的三颗棋子落在棋盘之上,收手沉默良久。
“已经十颗棋子啦。”老管家笑眯眯地说道。
公孙术摇了摇头,伸手从棋盘中拿回三颗棋子,叹道:“如今临了,立嫡不立贤,扣三子。”
“王爷可不能这么说,世子殿下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的品性老奴也是清楚的,且不说别的,单是对王爷那份谦孝恭谨就是世间少有的。”老管家诚惶诚恐,在一旁辩道,“至于能力,以前是有王爷顶在风口浪尖上,往后王爷安享天年,大可以把大权逐步放给世子殿下历练一番,若有什么做的不好的,王爷从中指点便是了……而且话说回来,王爷就这么一个嫡子,这蜀王的位置不留给世子殿下,又能留给谁呢。”
“本王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无论是能力还是在军中的威望,伯仪都是比不上珀儿的。”垂暮的老王爷随手把三颗棋子丢回棋盒,拢着手说道,“大哥当年为了蜀中的社稷死在了战场上,他的长子次子也都在镇压南蛮的战场上殉国了,就留下一个小儿子公孙珀……我欠他们太多了。”
“这些年王爷对待珀公子视如己出,也算得上是要什么给什么了,若是大公子泉下有知,想来也是欣慰的。”老管家言语中有些唏嘘,他是蜀王府的老人了,很多陈年旧事自然也是清楚明白的。
“是啊,要什么给什么……可是这王位,他不敢要,我也不想给。”公孙术起身,佝偻着身子往亭子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自语,“十子得七子,我公孙术一生为巴蜀益州百年大计鞠躬尽瘁,临了也不过是自私了一回,不算多吧?”
亭外风很大,老管家只是看到自家主子突然起身,却并没有听到他的自言自语。
“王爷要去哪里?”老管家上前扶住公孙术,轻声问道。
“去祖庙,告诉先王,告诉列祖列宗,伯仪拿下了沧、雍两州,从此三分之一的天下尽数归我公孙一脉!”公孙术顿了顿,说道,“也告诉他们,咱们公孙一脉,后继有人了……”
话音刚落,他脚步一个趔趄,倒在了雪地之中。
明德四年最后一天的夜里,蜀王公孙术病重。
而此时,他至亲的子嗣远在千里之外,在他为他铺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