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是齐鲁西北边境的一座主城，虽说是主城，但是黑水城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战略意义。

齐鲁之地位于大俞版图的东面，其都城临海城在帝都启明城的正东方，齐鲁的使团或者商行想要去帝都启明，只需要从临海城一路往西。这条线路是沟通诸侯封地与王域最近的道路，中间会经过三座主城和零星的许多小镇，补给修养什么的根本无需担心。

而齐鲁想与北方的商州有所往来，就会选择赤叶城到沧澜城这样一条线路，至于南方的宁州，可以直接东进走运河一路南下。

这三条线路是齐鲁沟通外界最直接的渠道，而黑水城并不在任何一条线路之上，因此这座城常常会被齐鲁庙堂之上的文臣们下意识地忽略，以至于忘记了这座城其实也是齐鲁为数不多的几座主城之一。

其实会忽略黑水城的，不止齐鲁的庙堂，就连王域帝都启明的朝堂之上，也有许多人压根不知道黑水城的存在，要不是城中驻守着来自王域的五千城守军，估计根本不会有人会注意到这么一座名不见经传的边境小城。

没错，齐鲁边境的的黑水城，其城守军却是来自于王域，一应补给军资都是从帝都启明城的国库里掏银子。这在大俞现存的七大诸侯王中是独一份的，究其原因已经无从考察了，大抵是从数百年前武帝云蒙在位时便定下的……或许早在那个时候，一向穷兵黩武的大俞武帝，已经或多或少看出了黑水城所潜在的军事意义。

此时，北燕将领金兀术正骑着马站在黑水城外十里之处的一座营地之中，眺望远处灯火通明的古老城池。在他身后，是五万北燕铁骑——其中四万轻骑兵，一万铁浮屠。

金兀术并不是北燕赤阳部族的人，金姓属于九大部族中的桑兰一族的王姓，金兀术是桑兰部族可汗的数十个个儿子中的一个。

在北燕贵族的眼中，嫡与庶之间的区别其实是没有那么重要的，管你是嫡出还是庶出，反正到最后都是要拉出来打一架的，谁赢了就有资格继承先辈的财富与地位——自称是战神子民的燕人，最喜欢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但是金兀术其实并不是桑兰部族可汗的数十个儿子中最能打的那一个，他之所以被派到前线率领如此庞大的军队，只不过是因为他比较了解大俞这个国家，而桑兰部族又刚好是九大部族中比较亲近赤阳部族的那一脉，所以金兀术才会被赤阳大君如此委以重任。

但是话说回来，这个差事，金兀术打心底里是拒绝的。

要说原因，总结起来无非两条。

其一，金兀术的母亲是大俞人，是当年老可汗年轻的时候来大俞边境上打秋风抢回去的女子，受母亲的影响，金兀术从小就对大俞的一切充满向往，后来甚至跟随一个商队偷偷地越境在大俞流浪了一年之久，他知道，这个国家虽说已经到了风烛残年之际，但百足之虫死而未僵，底蕴犹在的大俞不是靠区区三十万铁骑就能轻易攻下的。

其二，金兀术所率领的这支八万人北燕铁骑，其实是由北燕九大部族的骑兵混杂而成的，虽说现在这九大部族都被赤阳大君用一条利益链绑在了一起，但彼此之间很难做到毫无芥蒂地令行禁止，比如之前“龙喉”地那一战，并没有任何人向金兀术请示，就有六支轻骑兵近万人追敌而去，结果全军覆灭……

但是没办法，北燕大君和自家父王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愣是把他逼到了前线上，金兀术纵然再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在金兀术看来，北燕此番大举南下，后勤本来就完全跟不上，除了借助骑兵的优势去以快打快之外，其实是没有别的办法可想的。

而他领兵以来也的确是在奉行着这个原则，首先是趁着大俞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快速拿下齐鲁北边境的数十座城池，然后拼着损失一万精锐的代价强行冲开天险“龙喉”，留下一万兵马制约赤叶城，自己率领大军绕行兵力较少的黑水城，只要攻破黑水城，就等于打开了大俞王域的门户，启明城近在咫尺。

大俞兵法云：“十倍而围。”

根据斥候的消息，黑水城不过区区五千兵力，而金兀术身后却是五万北燕铁骑，即便骑兵不擅长攻城，但在十倍兵力的支持下，他有信心在一日之内强行冲开城门，掌握黑水城的控制权！

黑水城和赤叶城不同，赤叶城是块硬骨头不好啃，所以金兀术只能选择绕行。黑水城充其量只是块肥肉，只要攻下来，补给问题就能得到暂时的缓解，否则就他们手中这点补给，不要说攻入启明城了，估计半道上就得饿死在漫天风雪之中。

连续三日马不停蹄地行军，四万轻骑兵倒是还好，铁浮屠却累惨了，金兀术思虑良久，还是选择了暂时安营扎寨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攻城。

金兀术抬头看了看天色，夜色如墨，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只知道已经夜深了，然而黑水城仍旧是满城灯火。

他突然想起来，明日似乎就是除夕了，大俞一年的最后一天，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啊。

金兀术曾经在大俞过了一个除夕，那时是在启明城里，说是人间天堂也不为过吧。这黑水城虽然比不上帝都繁华，但想必也不会差很多。

他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十里之外的那座城里，家家户户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但是他们不知道，明天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洒满地平线的那一刻，这座城将沦为人间地狱——他们甚至看不到除夕夜的花灯，也吃不到那碗团圆饭——可是这就是战争。

立场不同，屠刀对谁而挥，什么时候挥动，都不是他金兀术能够决定的。

就像他也不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会有什么人拿着同样的屠刀砍下他的脑袋一样……

夜很长，可它终究会过去，黎明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