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初稿已经好了,现在需要我带回对长亭进行灵术渲染,不出半月,一定送入您手中。”那画师收起来了画笔,秦肆年从局促中恢复过来,好奇地瞥了一眼他手上的画纸,不料那画纸上只是分布着一些不规则的线条,并不成人形,显然是因为记画堂的秘术,秦肆年不禁开始好奇成画是怎么样的,可惜自己怕是没有机会看到了。
正在众人被轻松的氛围略微感染的时候,那紧闭的殿门突然大开了,一道阴风刮过,众人纷纷退后,那大殿正殿与皇宫其他供奉神像的大殿别无二致,同样的灯火辉煌,同样的庄严肃穆,只是诡异的是本该供奉神像的地方被一道数丈于长的帘幕挡住了,一个身影跪在殿前,一动不动。
秦肆年急忙闪身到殿前,先对周围聚拢着的众人道:“快!把六尘尊抬出去!动作麻利一点!碰过六尘尊的人半月三月斋戒,一天都不能少!”
萧弘文本来想上前去帮忙,不料他刚转过长廊,正面看见了殿内的情形,心脏就仿佛突然被一只大手揪住了,那一瞬间被人掌控生死的窒息感和绝望感让萧弘文不禁方寸大乱,他一下捂住了心口,灵力在体内乱窜,似乎要冲破肉体的束缚,狂怒地冲进那大殿,似乎有一个黑洞,在那大殿里狂妄地企图吞噬一切,宫女仆从小心翼翼地围住萧弘文,个个一幅像碰又不敢造次的样子,本来躲得远远的德妃扒开众人,扶着萧弘文的肩,焦急道:“弘文!弘文!你怎么了?你怎么样!别吓母妃安啊!”
萧弘文在剧痛中看到了一旁萧炀冷漠的神色,他不禁又暗自憋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痛苦,他突然想到,自己已经是三昧者的遣子,所思所感和秦肆年感同身受,原来,师父他,一直独自面对着这样剧烈的痛苦吗?进入那到殿门,一撑就是几年?
他不禁收回看着萧炀的目光,越过德妃繁复的头饰,看向那个黑洞洞的大殿,**盏!萧弘文努力睁大了眼,他总要看清这个吃人的怪物到底是何尊容!
恨意像一股暗流,不断从萧弘文心里涌出,形成一股和剧痛抗衡的力量,他觉得自己仿佛被那只揪住心脏的巨手拉进了无尽深渊,那黑暗暗藏诱惑,醇厚的黑暗好像诱人的陷阱,不停的地召唤萧弘文。
“弘文。”萧弘文在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那谪仙一般的人儿挡在他面前背对着他,萧弘文通过灵犀能清晰地感觉到,秦肆年此时面对的,是比自己更加深入灵魂的痛苦,百倍,千倍不止。
“我去了。”秦肆年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每次给萧弘文上完课和他告别一样,他伸出手,轻轻拉了一下萧弘文的手,旋即就义无反顾地冲破人群,手持那两人高的长幡,冲进了殿内,红色的身影与六尘尊被抬出来的身体交错,六尘尊的眼睛竟然是圆睁的,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人形容枯槁,他干瘦的手一把拽住了秦肆年的华服,用力地看着他。
“六尘,放心。”秦肆年冲他郑重地点点头,用另一只手轻轻拨开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胸前,叮嘱似的拍了拍,这才大步流星地走进殿内。
那威严的殿门关上了,将秦肆年的身影完全吞没了,萧弘文心里的痛苦一下子消失了,同时而来的,是无尽的空虚,一同消失的,还有与秦肆年之间融入血脉的灵犀。
一月后
萧炀今夜好不容易提前处理完了公务,德妃请他去用晚膳,他一人踱步前往,经过御花园一树玉兰的时候,月光清凉,萧炀突然感觉到一阵异样,一个高大的身影竟然悄无声息地跟在自己身后,萧炀头皮一麻,登时转过身,喝道:“谁!”
“父皇。”沉稳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萧炀站在月光下,紧张地看着方才经过的阴影,当看清从阴影中走出的人时,他松了一口气。
“弘文啊,你怎么悄无声息地藏在这啊……吓父皇一跳。”
“儿臣是从成芳殿那看见父皇的,父皇健步如飞,儿臣方才才追上。”萧弘文道,他一般身子还藏在阴影里,神色淡漠,对萧炀恭敬道。
“成芳殿啊……”萧炀默念道,离御花园还挺远,自己走得一身汗,到底是老了,反观萧弘文,一身整齐,连气息都不带一丝紊乱。
“弘文有事怎么不去御书房找寡人?”萧炀问。
“儿臣要说与父皇的事,若是在御书房或朝堂之上,定然有不少大臣反对,倒叫父皇为难,但单独说与父皇,您一定会同意的。”萧弘文道。
“哦?弘文想做何事?”
“父皇最近为了南方起义的事情烦心吧,儿臣想要为父皇分忧,南征平定暴乱。”萧弘文道。
“弘文真是长大了,那朕就如你所愿,我儿要为我东灵土带来万世和平。”
“儿臣定不会辜负父皇的期待!”萧弘文郑重道。
萧炀看着这个身量几乎要超过自己的儿子,意气风发的英姿与自己当年别无二致,萧弘文不禁十分欣慰,萧燕更像皇后,所以自己寄予厚望,报以偏爱,对萧弘文,他却不那么上心,严苛要求之下将他只当做自己的又一股力量来培养,随着萧弘文在军中的势力加强,让他立些军功,倒不失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父皇,我皇弟也会去吗?”萧弘文问。
“嗯,你先带兵去镇压,燕儿近日在长卿谷,等他解决了那边的事情,就会南下帮你。”
“儿臣明白。”萧弘文答应道,行礼送萧炀离开。
随手折了一朵玉兰,萧弘文将花朵在指甲摩挲,他响起方才他接下的手下递上来的情报,只写着八个字:萧燕势大,视若神明。
萧弘文十九岁,加封柱国大将军,率军十万,南征纪南,浩浩荡荡。
纪南是东灵土南方最繁华的城池之一,城池规模不大,但周边村落鳞次栉比,数量繁多,毗邻大通河,地处盆地,易守难攻,此次叛乱是当地的流寇杨集率先发起的,起因是在给朝廷择选遣子的过程中,杨集八岁的儿子在护送途中意外身亡,具体原因已经不可考证,但杨及悲愤交加,竟然联合了他们当地的流寇起兵造反,本来一家势力不足为据,杨集很快被萧炀派兵镇压,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全国各地的反动势力一下子躁动起来,花重锦官城位于偏北方,政治局势相对稳定,但南方各地的反动势力渐渐地像纪南靠拢,大有奉杨及为领袖之意。
萧炀等得就是这个时机,当各方反动势力星罗棋布地散布在东灵土各个地方时,剿灭镇压耗费的精力无疑是巨大的,当这些势力自发地拧成一股绳,但实力还处在萌芽状态下,调度还未形成,这个时候就是剿灭的最佳时机。于是,他派出了萧弘文和十万大军,萧燕也从文殊原敢来亲自督军,可见他杀鸡儆猴之意,如果能以雷霆之势平定叛乱,不但有利于举国上下维稳安邦,对西灵土也起到了张扬国威的作用。
萧弘文率军南下,驻扎在纪南以北的花崤关,连日来的急速行军,让将士们疲态初露,萧弘文决定就地休整,十万大军犹如一只蛰伏的猛虎,虎视眈眈地俯瞰着整个纪南地区。
杨及又何尝不知此战事关生死,他早早派出了先锋部队,分批去骚扰萧弘文的大军,希望借南方的气候再加上如蚊如蝇的骚扰,扰乱萧弘文大军的军心。
萧弘文自然不会把他当回事,南方风景秀丽,他先是让将士们有组织有纪律地游山玩水了一阵子,等将士们适应得差不多了,他也暗自准备进攻了。
东灵土大路常年**,整片大路说不上有多团结统一,但小打小闹不断,真正的分裂割据还真是没有,最大的威胁就是来自西灵土。所以当地的百姓对大军压境表现得好奇竟是多余恐惧,那些大胆一些的村妇,还主动帮军将洗衣做饭,萧弘文也放任他们在无事的时候给附近的村庄帮帮忙,只要不出事,乍一看哪里会认为这是在打战,都会以为是朝廷派来了慰问团。
唯一不好的是离家太远,萧弘文心里不可遏制地思念秦肆年,这天夜半,萧弘文辗转反侧,眼睛里脑子里都是秦肆年温柔一笑,眉眼弯弯的样子,心里仿佛烧着了一团火,撩得萧弘文如鲠在喉,难受极了,他索性出了营帐,朝驻扎地的山后走去,那里有一汪冷泉,白天将士们取水会到这里来,傍晚这里凉意更盛,一般不会有人来,只有虫鸣和潺潺的流水声相得益彰,显得难得的平静。
萧弘文脱掉了厚重的铠甲衣物,跑进冰凉的泉水里,这泉水并不刺骨,但却有清凉定神之效,他把头靠在石壁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天上的星星,群星璀璨,又让萧弘文想到了秦肆年仿佛落满了星辰的眼睛,他想去掏那贴身带在胸口的画像,可又觉得自己在此时看画像,难免会生出亵渎之意,当下在自己大腿上捏了一把,强忍住奔腾的情感。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萧弘文心中疑惑,除了自己谁还大半夜的来这里呢?难道是杨及又派杂兵前来骚扰了?萧弘文听力极好,其实那人还离冷泉有不短距离,等了好一会,等得萧弘文在石壁间都藏得不耐烦了才听到了那人来到冷泉边翻动水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