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着萧弘文调好靠枕的高度,肆年坐在床边拿铁棍整理炭盆,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云霜小姐是犯了错吗?方才见她一路哭着往正门走。”
一路哭着?萧弘文翻书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
“没什么,小孩子逞英雄主义,我怕她把自己搭进去便出言教训了几句。”教训的那几句话并不重,但云霜毕竟是个女儿家……也罢!时日久了她自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见萧弘文不愿意多说,肆年只能低头专注手里的活儿。炭盆是临时从厨房拿的,烧的不旺不说用的也不是好炭。时不时的冒出一股白烟,虽不呛人但会阻碍萧弘文看书的视线。
“我觉得云霜不该去尚芳楼……儿时在*院和小倌管住过几年,里面鱼龙混杂,实在不适合女儿家居住……”肆年琢磨着措辞,怕何处说的不妥当让萧弘文会错意。肆年平日里不会关心与他不相干的人,萧弘文还在心里纳闷儿为何他这次会帮萧弘文说话。听他这些话讲出来,算是明白了。心里酸甜掺杂着苦涩,一时间竟是不知说些什么。
他那般模样,在小倌管里不愿意卖身定然会吃不少苦头。萧弘文手里经营着不少*院,知道那里面的人会用什么手段逼迫人献身。一想到肆年小小年纪就要受到那些惨无人道的对待,萧弘文就恨不得回到十几年前将儿时的肆年买回来养着。
欣慰的是他知道心疼人了,萧弘文一直不强求肆年把古奕、云霜、萧桃当做家人,只想着相安无事便是最好的结果。现在肆年开始担心云霜,是否说明几人间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呢?
巨大的石棺中躺着一位面容慈善的老人。
应该可以用“面容慈善”来形容吧!如果他的脸没有爬满蛆虫的话。
恶臭充斥着整个地下室,苍蝇和蛆虫在腐败的尸体上爬行。死尸的眼睛紧闭,但是眼球透过腐烂的眼皮露出来,涣散的瞳孔显示出他生前的恐惧。他的四肢还有染血的铁链,手腕粗细的铁链穿过骨头,将他牢牢固定在石棺底部。
一只拳头大小的老鼠趴在他身边,一点一点地撕咬他的皮肉。
老鼠调走了一块肉,血丝掺杂着腐肉一路掉落,血线直至老鼠洞前才消失。
这是东泽的皇帝啊!
在位五十年,兢兢业业为民生,轻徭薄赋、虚心纳谏、厉行节约。皇宫中没有超过百金的饰品,库房中没有堆积的宝石玉器。几个月前还拖着年迈的身子伏案批折子,事无巨细不愿出一丝纰漏。凌国进攻,他派遣自己唯一的儿子上阵杀敌,亲自去军营给将士们鼓舞士气。
一个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在用尽一生精力之后,被残忍杀害,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宫中被老鼠啃食,全身上下爬满蛆虫……
萧辰走至地宫门口,被臭气熏的干呕了好一会儿。
“脏死了!赶快处理了!”他从西泽赶来,一路上四处躲避凌国的探子。若不是林初寒先一步进宫里帮他把持住局面,怕是要错过这个好时机。
东泽国那唯一的皇子战死沙场,满朝文武官员没了主心骨。说来也是神奇,偌大一个国家竟然没有想要借机篡位的人——更可能是觉得国将亡,不愿意做垂死挣扎。
小公主无法,一纸书信送至西泽,同意俯首称臣,只求西泽出兵相助。萧辰怎会放弃这种良机,劝谏父皇将林初寒派去帮助东泽管理朝政、把持大局。
可来了才知道,他这是接手了多大一个烂摊子!东泽所有兵力加起来不足五万,其中半数还是老弱病残!军营里处处可见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披着半块儿残破的盔甲在舞剑。不少士兵缺胳膊断腿,仍然在军营里当值。
兵力不足尚且在预料之中,可他们连军粮都没有!所有能找到的粮食堆起来只够吃三个月,也就是说,来年春天开战一个月之后他们就断粮了……更别提这中间还有不少壮年要编入队伍!又是一笔大的开销。
明面上是小公主萧云在掌控大局,底下臣子说着配合却开始慢慢转移财产。林初寒想尽办法,恩威并施才留下一半大臣。
萧辰心里清楚,留下的这一半还有三分之一是萧弘文安插的人手。
“你这是图个什么?图东泽即将失去的土地?还是那点儿尚未被卷走的银钱?还是那貌美的小公主?”被强行拉到东泽打苦工的林初寒面带讥讽的说,“我说过你要败,我不会出错。”
被尸臭熏的还在反胃,萧辰忍着向外翻涌的酸水,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液。
“你这张嘴放在往年我肯定要抽你,可谁让我欠你的呢?”萧辰从兜里拿出一大袋酸梅干递给林初寒,“亲爱的军师,你最爱的酸梅干,来一口吗?”
白了一眼萧辰,林初寒拿起手里的折子接着看。那公主整日里除了哭哭啼啼别的什么都不做,连最简单的事儿都做不好。林初寒每日从早到晚的批折子,切身领悟了当皇帝的感觉。
“你说过把东泽拿下就带我去见小肆年,可不许反悔。”萧辰口中的“拿下”是一个广泛的定义,林初寒也知道他不可能轻易地让自己见萧彦。
但是无论那个范围有多广泛,都会有一个边界。只要东泽的所有事物都落到萧辰手中,那时候萧辰就没有辩解的余地。
小肆年是无论如何都要见一面的……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恢复记忆,是否仍然在萧弘文的奴役之下。他那么爱干净的性子,恢复记忆之后想起被男人……该是何等的痛苦啊!
“亲爱的军师~你在发愣吗?”萧辰丢过去一块酸梅干,正砸中林初寒的脑袋。上面的糖霜沾染在发丝上,林初寒烦躁的拿手拍了拍,沾了一手黏糊糊的糖浆。
“萧辰!你给我滚出去!”
哎呀!又炸毛了呢!萧辰无奈的摊了摊手,做了一个“我人畜无害”的表情。然后在林初寒下一句怒吼出口之前迅速转身离开。
那一大袋酸梅干被放置在桌角,随着林初寒大力的拍动桌子有掉落的趋势。斜眼瞄了三次,终于忍不住伸手拿了过来。
“不能浪费粮食……”他真的很喜欢酸梅干,仅限于西泽临县的酸梅制作出来的酸梅干。临县的酸梅色泽与口感都是顶级的,制作出来的酸梅干酸中带甜,虽然外面裹着很厚一层糖霜,但是无论吃多少都不会觉得腻味。
扒着门缝儿看林初寒吃酸梅干,甚至在看到他吮吸手指的时候捂住嘴笑了起来。萧辰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在意林初寒的感受,在意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按时服药,有没有被欺负,有没有想家……
自从知道萧彦与萧弘文成亲后,萧辰就不断怀疑自己对林初寒的感情。在午夜惊醒时努力回忆梦境中的内容,想要知道自己夜里有没有没见他,梦见了他什么。
萧云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目光呆滞地看着对面笑弯了腰的男人。
“只有与他们其中一位联姻,才能保住东泽。”
老皇帝一生有十几个孩子,但是先后都夭折了。应是老天见他可怜,使他年过半百喜得一子,花甲之年又的一女。这公主生下来就被怀疑是妃子与外人私通留下的野种,一岁之前滴血认亲便做了四次。
老皇帝心疼,下令任何人不能再提此事。不仅对这个小公主疼爱有加,连带着她那年轻的母妃也晋升了位分,那妃子娘家父亲是军中的一位将军。
不久前也战死了。
“东泽已经是个空壳子,若是西泽不出兵相助……”萧云瞪大双眼,让的眼眶里的泪水不低落下来,“我要坚强,父皇与母妃惨死,我要把东泽撑起来,我要给他们报仇!”
练武场上林盼旋一身红衣,耍着一把两米长的长枪。
场外站着十多个侍卫,还有五个新聘请来修剪府里树枝的师傅。
肆年和萧弘文坐在场边的亭子里,透过纱幔也看不清在做些什么。
哪怕心里清楚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入不了萧弘文的眼,林盼旋仍然把毕生所学耍了三遍。京城女子少有学功夫的,即便是学了,也多半是她练的这种花把势。
女子姿态柔美,舞起长枪来宛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侍卫们时不时的发出低声的呐喊。若不是顾念着御贤王爷听不得吵,他们肯定会扯着嗓子吼破喉咙。
萧弘文此次能坐在亭子里,全败肆年所赐。这小子今早死活要拉着他去后院看那块准备好的墓地,说是要亲自去算一遍风水。
回来的路上碰见林盼旋拿着长枪往练武场走,几番推辞之后遇见了从后山“唠嗑”回来的阿烟。再随后……哎……
“弘文,你困不困?”肆年不敢把身子凑近,只能压低嗓子吼了一声。
“困不困?你卯时便把我拉去后山看风水!你说我困不困!”萧弘文此时脑子里一团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