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称病在家但是蔡京并未卧床静养。此时书房中烧着炭火透露出一股浓浓的暖意他便躺在一张铺了厚厚褥子的藤椅上身上还盖着一袭裘皮披风显得格外惬意。在他身前吴居厚刘逵和何执中面色各异地坐在那里似乎都有些局促不安。
蔡京含笑朝着吴居厚点了点头面色颇为从容:敦老兄从熙丰为官历经三朝功劳苦劳不计其数这一次已经是循例补了孙子入官实在叫人羡慕啊哪像我空养了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此次竟叫人逮着由头参奏了。这天底下父亲儿子同时叫人弹劾的似乎尚不多见
蔡京说得悠然但听在吴居厚三人耳中却多有不同的意味。吴居厚自忖没有狠狠得罪蔡京此次又抽身得快因此只是无所谓地谦逊并安慰了两句而刘逵和何执中便不同了。两人此番官拜尚书左右丞除了心中欢喜之外还各有各的盘算然而蔡京意味深长的语气却让他们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危机。难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蔡京依旧留有后手不成
相公执政这四年来开疆拓土天下升平那些弹劾不过小人之言何必放在心上刘逵心念一转便决定先说好话糊弄偷眼觑了一下蔡京神情方才笑道张宾老此次只得了枢府早已是折了锐气一旦相公病愈出来主政那些闲话自然便消了
蔡京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又含糊了几句之后他便露出了困倦的神态。见此情景。吴居厚和刘逵趁势告退何执中本也想一起告辞但思忖再三还是留了下来。
相公何执中见蔡京闭目养神。顿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但随即咬咬牙道。我担心此番圣上召赵正夫归来恐怕是有别的意思。
蔡京却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淡淡地问道:何以见得
赵正夫在外多年虽然也有不少政绩。但是他毕竟离开中枢已久。圣上地旨意虽未言明让其入政事堂但是没有安排职司无疑就给出了很大的余地。何执中越说越激动最后索性站了起来当初赵正夫罢了执政肯定会对相公怀有怨望之心倘若他复起之后暗中作祟恐怕
恐怕我讨不了好是么蔡京倏地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哪里还有刚才的疲倦分明是炯炯有神你说地没错。圣上这一次召赵正夫回来肯定是要拜相的。伯通你此次官拜右丞可有什么想法么
何执中没料到蔡京会把话题突然绕到了他地身上。顿时有些措手不及呆了片刻方才赶紧答道:圣上即位这六年来我屡次得升迁自然是满心为国断然不敢存别的心思。只是若真的如相公所言我即便得执政之位恐怕也是人微言轻不足抵抗。
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蔡京轻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敦老年纪大了萌生退意原也是应当不过我却没有想到刘公路居然会有二心。若非有我为他庇佑他有何德何能能越级连擢户部尚书我自诩目光如炬用的却都是如此之人先有张商英张康国如今又有刘逵伯通朝中之事我便须拜托你了
何执中已经是听得心中狂跳此时见蔡京的目光转向自己他来不及细想便连忙点头道:相公放心我既得执政之位无论如何也会以相公马是瞻。
你无需做别地只要看好别人的动静即可。蔡京摆了摆手斜睨了何执中一眼便吩咐道我既然不在朝中不想费心通过别人插手政事。好了伯通你刚刚备位执政不可在我这里留太久也免得别人说三道四。
何执中听出了这话中的逐客之意连忙起身告辞。临出门的时候他的脚下突然有些迟疑但是最终仍是离开了。
他前脚才走不久蔡京便开口唤道:少蕴你出来吧
只见一旁书橱中的帘子一掀下一刻叶梦得便走到蔡京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脸色却很有些阴沉。恩相看来除了吴居厚之外其他两人都似乎有别样的心思。
蔡京随手掀开了裘皮缓缓起身负手而立。你说的不错吴居厚老迈不足惧而刘逵和何执中都是正当盛年想要借机再进一步也没什么奇怪的。我只是笑自己看错了人心他们往日依附我求官地时候是一幅嘴脸现在看我位子不稳又是另一番嘴脸。总而言之患难见人心一点不假
见蔡京话语如刀句句切中要害叶梦得不由也是沉默。古往今来官员往往都是借着这隔山拜佛的手段加官进爵即使蔡京不同于寻常把持朝政的宰相但在任用私人这一点上仍旧未能免俗。而他叶梦得自己不也是希望借蔡京地这棵大树得以生根芽么
何执中如今尚在犹豫我听他刚刚说话的语气神态应该还准备观望一阵子。
少蕴这就错了。蔡京突然转过头来目光在叶梦得脸上扫了好一阵子这才笑道只要有我在一日何执中便不敢三心二意何执中并没有什么大本事更不用提什么政见。他性子谨慎畏惧的就是因错失而去位因此一味迎顺上意最善于做的一件事便是揣摸圣上地心思。如今的局势已经很清楚圣上显然只是迫于公议而准备罢我的相位那么他就必定会做好我将来复出的准备所以无论此次谁得位宰相他都会唯唯诺诺以保地位不失
叶梦得先是愕然然后便是从心底的佩服最后竟是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深重的寒意。他不过是从其言其情分析而蔡京则是早就看穿了何执中其人可是若蔡京自始至终都能够看得这样透彻又为何会错看了先头的张商英张康国乃至又错看了刘逵
少蕴在想什么
突然听到耳边传来的这一句话叶梦得顿时心中一凛这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见蔡京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望着自己他只得照实把刚刚的疑问说了出来谁知蔡京竟突然沉默了。
隔了许久蔡京方才悠悠长叹了一声脸上也尽是怅惘。我自熙宁三年登进士第所以看到的便是王荆公执政的情景。那时看他背负众人之望却依旧步履艰难处处受制最后为小人所算我便下定决心一旦如王荆公一般执掌朝堂一定要建立只属于我自己的班底绝不能像王荆公那般错用了吕惠卿张商英也好张康国也好刘逵也好我提拔他们固然是因为他们趋附于我但更是为了看看他们的本心。如今看来他们的本心已露当然便再也不堪使用
叶梦得虽然知道蔡京每每以王安石自许但是听到这种话从对方口中说出来却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意味。即使以当初曹太后和高太后反对新法的立场却仍旧是将新法之错归咎于吕惠卿等人而王安石则自始至终盛名不坠自然是因为其为官品行令人无可指摘。然而王安石一心变法却用错了人正是因为小人欺上瞒下百姓怨声载道最后才痛失了全盘大局。否则即使元祐年间高太后执掌大权也不会任司马光等人将新党统统赶出朝廷。
少蕴依我本心来说其实不止是想让你作为我的腹心只可惜你娶妻太早了蔡京见叶梦得呆若木鸡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很奇怪么似我这样的人一旦看到英才俊杰便会想到设法招揽而像你这样难得一见的人才我想要招女婿也很正常吧。说起来攸儿有野心而无远见卓识:絛儿则是别无主见唯我之命是从;翛儿鞗儿也同样不成大器。将来即使他们能够借助我的羽翼而得高官也不见得能够斗过别人。
叶梦得从呆愣中恍过神来脸色顿时极其尴尬一时竟分不出那是调侃还是真心的嘉许。若无恩相提拔推荐我如今尚在外蹉跎如此大恩即便并非翁婿我也同样是铭感屋内。再者几位少兄也绝不似恩相说的这样不堪居安早已位列朝堂暂且不谈其他人只需由名师调教未必不能成大器
好了好了你少往他们的脸上贴金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还不清楚吗蔡京说着便突然沉下了脸少蕴此次张康国指使人弹劾我的时候你认为他们为什么要把攸儿扯出来他不过是区区六品官如此大张旗鼓似乎太过可疑了。
见蔡京提到蔡攸叶梦得顿时有些为难。他和蔡攸曾经结交过一阵子深知其刚愎自用手段毒辣若说他因此惹上了张康国也没有什么不可信的。只是蔡京于此时提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恩相恕我直言居安这几年借着恩相的名义做了不少事他树敌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