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周玉清纵有千万句的训斥亦一句话说不出来。
才得到消息的赵氏和大姑娘周静兰跑过来, 赵氏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是一个劲儿的骂着周玉清,并且奋力拍打着他。
“你长本事了!你欺我儿!你有没有良心……”
她专朝周玉清的脑袋打,让周玉清的老爷威严扫地。他实在忍无可忍大声喊:“我是为他好!为咱们家里人好!他这样下去早晚赔上性命, 还会连累咱们!”
“你这个孬种!你要是怕受连累,赶紧休妻弃子断绝关系!”赵氏跳起来拧他的耳朵,“我儿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守他的什么道什么昼,做的都是大好事!就算赔命怎么地?我和兰儿陪他一起砍头!你要是怕死就滚得远远的!有罪俺们娘仨一起扛!反正最苦的日子都是俺们娘仨一起过的,那个时候你只知道抱着你的新娘子快活……”
周自仪脸色苍白地望着大雨中的母亲,皱起眉。幼时跟着母亲逃难,他眼睁睁看着母亲为了讨一个粗面馒头给他们兄妹果腹,是如何被那些男子调戏。
所以,对天下太平的渴望注在他的骨血里。
他并非不会圆滑处事,并非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这世间能者千万各有自己发亮的方式,可总要有人以血铺路。
愚笨也好, 固执也罢。
他愿意。
“哥哥!”周静兰匆匆去扶周自仪, 她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霍澜音。
“莫让母亲淋雨。静兰,劝母亲回去。”
周静兰点点头, 红着眼睛起身去拉母亲。旁人谁也不敢拉架,周静兰费了好些力气才将赵氏从周玉清身边拉开。
“母亲, 母亲!咱们先回去, 先回去看看哥哥的伤啊!”
赵氏这才推了周玉清一把,转身跑着去找自己的儿子。她一把推开扶着周自仪的霍澜音,和周静兰一左一右, 搀扶着周自仪往回走。
霍澜音默默跟在后面。
周玉清坐在地上,奋力拍打着地上的积水。
“都什么玩意儿啊!”
满地的积水被他拍得激起。
霍澜音跟着到了周自仪的住处。赵氏和周静兰忙着吩咐下人打热水、准备干净衣物和伤药。霍澜音安静地站在角落里,远远望着周自仪。
“阿音。”周自仪微笑着朝她招招手。
霍澜音湿着眼睛朝他走过去。
“都已经湿透了。回去换身衣服,喝碗姜汤驱寒。不记得司徒爷爷说的话了?可不能再染上风寒,再多吃药。”
霍澜音杵在他面前,没动。
周自仪虽脸色苍白,却和煦笑着,说:“你母亲快醒了。让她瞧见你这样会挂心。何况我没什么事情,你也不是大夫帮不上忙。”
霍澜音慢吞吞地点头,这才离开。她知道周自仪说得对,她在这儿的确帮不上什么忙,何况有赵氏和周静兰在照顾他。
她刚迈出周自仪的住处,外面的雨忽然停了,重新晴空万里。
霍澜音望了一眼被洗过的湛蓝天空,脚步匆匆地回到小院,询问稻时得知母亲已经醒了,她也不敢这个样子去见母亲,赶忙跑去耳房换衣服。
她匆匆去翻包袱,去拿那条艾绿的裙子。
一个长长的小盒子掉到地上。
霍澜音愣了一下,捡起小盒子打开,里面是那支石榴石镀金步摇。她的指腹轻抚石榴石,微凉。
“姑娘,夫人正问您呢!”莺时匆匆进来。
霍澜音回过神来,将步摇放回盒中。把这个盒子和另外装着扳指的檀木盒收在一起。
“晓得了。快来帮我擦擦头发。”
霍澜音匆匆换好衣服,头发却是一时擦不干,只好这样去见姚氏。
还没进屋,霍澜音就听见姚氏的咳嗽声。印象里,她很小的时候姚氏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阴天下雨,总是咳嗽。
“娘!”霍澜音小跑着进屋,扑到姚氏身前拥着她。
姚氏温柔笑着,轻轻拍着女儿的背。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音音……”
霍澜音的热泪一下子涌出来,小声哭诉:“女儿不孝!”
“没有,我的音音孝顺着呢。”姚氏摸着霍澜音的头发,“怎么湿漉漉的?”
“舟车劳碌,回来梳洗了一番,头发还没干呢。”
“咳咳咳……”姚氏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她将怀里的霍澜音推开一些,别开脸去咳,“可别把病气传给你。”
霍澜音坐在床边,深深望着母亲,只恨自己母亲离开太久。
姚氏止了咳,拉着霍澜音的手在掌中反复摩挲,霍澜音只觉得母亲的手瘦骨如柴。
“音音,你好不好?”
“我害怕!”霍澜音哭着伏在姚氏的腿上。她用力攥着母亲的手,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怕失去母亲。
“不怕,不怕……”姚氏轻轻拍着她,哄着她。她甚至想像霍澜音小时候那样给她哼唱着汾南小调来哄她。可惜她的嗓子坏了,唱不了了。
“姑娘,姑娘!”稻时小跑着进来,“宫里来人了!”
姚氏轻轻拍着霍澜音的动作一停,手颤了一下,搭在霍澜音的背上做出保护的姿势来。
霍澜音坐起来低头擦眼泪,嗡声问:“可知道是什么人什么事情?”
“是一位奚公公,带着太医来给夫人瞧病的。”
奚海生?
霍澜音怔了怔。
“姑娘?”
霍澜音回过神来:“快请!”
果然是奚海生。奚海生客气说话:“夫人,殿下令我去太医院拎两个年岁大的太医带过来。我把人给您送来了。”
霍澜音扫一眼奚海生身后那两个淋了雨且气喘吁吁的老太医,赶忙吩咐莺时烧水、煮茶。
姚氏的病症不是一副药就能药到病除的病症,她这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病只能先稳定下来,再慢慢调理。就算神医也一样。
太医为姚氏看过病,写下药方,起身告辞。
“两位太医,可否帮忙开一幅治疗鞭伤的妙药?”霍澜音问。
“我这里刚好有一瓶,夫人拿去用。”王太医从药匣里取出一瓶药,递给莺时。
霍澜音反复谢过,亲自送奚海生和两位太医离府。回来后又直接让莺时将这药送去给周自仪,刚巧稻时端来煮好的药,霍澜音亲自喂姚氏吃下。
姚氏服了药,很快又犯了困睡着了。
虽然姚氏睡前让霍澜音不要守在屋子里怕她染上病气,可姚氏睡着之后,霍澜音还是守在床边。她安静地、长久地、温柔地望着睡着的母亲。
姚氏起先睡得还算安稳,没过多久皱起眉,在睡梦里一会儿喊着“音音”,一会儿喊着“荷珠”。
霍澜音拉着稻时出了屋。她问:“母亲病后,荷珠可有来看过母亲?”
“有的,来过一次。夫人当时睡着,二姑娘便走了。”
“一次?”霍澜音皱眉。
“是。”稻时叹了口气,“倒是大姑娘来过几次,送过补品送过药,还送了些平常能用到的东西。”
霍澜音有些惊讶。
在她还是周澜音的时候,她和周静兰是很不和的,没想到她竟然会多次来看姚氏。
霍澜音心中忽升起一种物是人非的颓然。
晚上,霍澜音想睡在母亲身边。姚氏到底是怕将病气传给她,执意不肯,将她撵了。
霍澜音独自躺在床上,在一片漆黑里望着屋顶,果不其然地睡不着。
不知道今晚哥哥要怎么睡才不会碰到伤口,不知道哥哥的未来会如何。不知道母亲的身子还能拖多久,当真没有痊愈的可能?
不知道……
霍澜音翻了个身,蜷缩侧躺着,望着身侧的枕头。
不知道卫瞻现在在做什么,不知道他可发了脾气,不知道他回宫之后可还顺利,不知道他这次有多生她的气,不知道她与他之间要如何收场……
霍澜音慢慢睡着,凌乱的梦塞了整夜,使得她疲惫不堪。
接下来的几日,霍澜音日夜陪在母亲身边,就连周自仪那边也不曾去,只让莺时随时留意着兄长的情况。如今她的身份实在不能太招摇,不管是假千金的身份,还是大殿下药引的身份。不过能一直守在母亲身边,她也怡然自得。
四五日后太医又来了一回,这次不是上次那两位,又换了两位。
霍澜音心下疑惑,悄声询问奚海生。
奚海生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殿下让我换两个老家伙。”
霍澜音迟疑了片刻,才问:“殿下可有什么话带过来?”
“不知道啊。”奚海生摇头,“我许久不曾见过殿下,都是别人传话给我的啊。”
又过了两日,霍澜音正花心思给姚氏讲趣事逗母亲开心,宫里来了懿旨。
“凤寿宴?”霍澜音黛眉轻蹙,望着手中沉甸甸的懿旨。
周自仪看着霍澜音蹙眉的样子,莫名想将她的眉心抚平。
“阿音,我们去放风筝吧。”他说。
霍澜音惊讶地抬眼看向他。
小时候,兄妹两个倒是时常放风筝。
“现在已经秋天了呢。”霍澜音说。
周自仪微笑:“秋风亦可和煦。”
霍澜音跟着周自仪上山。周自仪看着她熟练地上马姿势,目光凝了凝。他收回视线,吩咐莺时回去给霍澜音拿一件披风来。
“山上风大。”他说。
霍澜音沉默地看着周自仪。原来他还知道山上风大。
周自仪身上的伤没好,他立在马侧看着霍澜音放风筝。霍澜音拍了拍雄鹰风筝,一本正经地说:“你争点气,别断线。”
今日,卫瞻是被霍佑安强硬拽出宫的。霍佑安烦透了,他知道卫瞻也烦。
“骑骑马吹吹风烦心事都他妈滚蛋。”霍佑安甩着马鞭,“让之,咱们赛马吧。输的那个不许反抗让对方狠揍一顿如何。”
身侧卫瞻的马速却慢下来。
“让之?”霍佑安疑惑回头。
卫瞻眯起眼睛,望着天上翱翔的雄鹰。他视线下移,落在那道放风筝的倩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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