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路禹这个异界者刻画而出的一号在黄昏城一战后就被世界意识所封锁,那扇因为路禹异界访客身份不加以过滤并筛选的便利之门随之关闭。
某种意义上,一号,这个灵感来源于格赫罗斯,掺杂了克式文学其余特色的召唤物,让路禹正式获得了这个世界的认可,得到了属于先驱的权柄与力量。
真正目睹了一号,品鉴了他最初、最完整、未被约束限制力量的仅有三位,召唤者路禹,人偶师克洛伦斯,以及……世界意识本身!
“有关一号的目击与接触讯息均被世界意识抹除,那被抑制仍然过于强大的精神污染并非现在的我所能操控,因此它将之削减、封印,并向我发出警告。”路禹嘴角上扬。“我谨遵警告,尽管我知晓它身为我的造物诞生尹始便试图向我传达善意,但那份善意太过沉重,也太过恐怖,我无法承受。”
加斯洛的思绪已经被无尽的黑暗笼罩,邪恶的颂唱萦绕脑海,每一个瞬间,他的“视野”……不,他拒绝目睹,可那光影却仍在他的眼前闪烁。
他做不到拒绝。
在意识深处时间失去了概念,加斯洛的身躯上一秒如同婴儿,下一秒便是耄耋老者,所处的空间变幻莫测,如同水中的倒影,轻微的波动周遭的一切便会支离破碎。
那宛若从时间深处传来的歌声愈发幽邃,复数的人声汇聚为一,齐声颂唱产生的律动让加斯洛倾尽全力的抵抗显得可笑,进入路禹意识中的灵体顷刻间支离破碎,表层意识也沾染上了来自那颗殷红一片的眼珠子投下的阴影。
“你猜到了?”加斯洛想要逃离,想要斩断深入路禹意识中的思绪,但已经来不及了,蔓延而出的疯狂冲入他的表层意识,他依旧能听到从深渊而来的寂灭之声!
“不,我对你的把戏一无所知,对你所构建的虚与实同样如此,但是你一次又一次扭曲并封锁我的召唤仪式让我意识到,你试图获得我的知识,而你始终对‘如果我已经陷入幻觉与梦境任你摆布,为什么不杀了我’这个问题避而不答……我有一个猜想,你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你始终在对我暗示现实与虚幻皆由你界定,想要模湖我的判断,虽然那些话都是以漫不经心又充满恶趣味的口吻说出,但直觉告诉我,你在试图撬开我的精神防线。”
“也就是说,你有着必须在精神世界支配我的原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禹的推断像是压垮加斯洛意识投影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号的污染让他浑身遍布星光,耀眼的光从那满是裂隙的投影中破体而出,癫狂的余音却未能影响到路禹分毫。
强如克洛伦斯,只是瞄了一眼一号,分离出来的精神便化为灰尽,加斯洛能在一号的大眼睛凝视下强撑着逃脱,污染的余波也无法做到震撼路禹的心神……
“还是弱了些啊,看来上一次世界意识的修正让你无法领略到它巅峰时期的力量,在这一点上,我深表遗憾,不过看上去……你依旧无力抵挡。”
加斯洛的投影轰然炸裂,一些若有若无的精神碎片在路禹的脑海泛起了点点涟漪。
路禹沉下心感受,发现那是加斯洛的零星的回忆片段,杂乱无章,无法分辨具体细节,在那之外,则是一份残缺的,类似于法阵图谱的奇怪纹路,以及指向岛屿中心的执念。
回到现实,路禹的身前,塞拉、加斯洛的身影一并消失了,金碧辉煌的城堡内空无一人,那些奇诡的黑泥,不断掀起涟漪的透镜化为乌有。
路禹随手启动召唤仪式,这一次,再无阻滞,血肉战车应声而出,像是与大人跑散的孩子,一见到路禹它便挥动着触手靠了上来。
“别怕,别怕,我好好的呢。”路禹拍打着这些触手,扬起下巴,“现在该我们去找他了,开车!”
……
……
在路路面前化作黑泥,显露出五官轮廓的加斯洛表情扭曲,黑泥内部似有无穷无尽的星光,刺眼的光亮由内向外绽放,令它身若银河。
加斯洛痛苦地大喊,风雨声将他的声音撕碎,只剩下了些许凄厉的余音。
路路哈哈大笑:“所以我说了,你犯了常识性的错误,只要你将路禹的体力耗费到极致,将它困在你扭曲的‘现实’之中,那么他的秘密,无论是通过暗示,还是通过拷打,皆是唾手可得,但你偏偏选择了窥探。”
“你一定看到了吧,看到他身为异界者,一开始并不在世界意识干涉范畴,以那独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信息构造出的造物。”加斯洛凄惨的模样让路路知晓路禹已经脱困,她自豪地挥手,“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最富有想象力、最璀璨的灵魂留下的瑰宝,它跨越了时间,跨越了空间,通过路禹播撒到了此处,它正在路禹的脑海中闪闪发亮。”
“傲慢的欺诈者啊,迎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审判吧!”
自视高人一等的加斯洛在痛苦的叫喊声中颤声大喊:“不要以为你赢了,只要有‘她’在……‘她’还在,我就是无敌的!”
戏谑的看着加斯洛的投影一点点分崩离析,路路笑得更灿烂了:“看来是一号给你带去的震撼太大了,以至于你现在还没意识到最严重的问题是什么。”
路路手指天穹,那里乌云如海潮翻涌,怒雷咆孝着刺破黑暗,投下幽蓝色的电光如审判庭门前矗立的裁决者之剑,利刃剑指笼罩大地的腐朽与污秽。
“你所构造的一切皆是虚幻,是欺诈,厄羚以生者为阵为你掩盖了扭曲,但它终究是不被承认之物。”路路提醒,“你所窥伺的那段记忆,另一位参与者正是你千方百计试图蒙蔽的对象……你感知到了她,她也会感知到你,她确实无意识,确实反应慢,但加斯洛,你又还剩下多少时间可以补救呢?”
璀璨的星光将加斯洛的黑泥投影撑成气球,飘然而起,狂风骤雨之中,一声闷响过后,化为点点星光消逝。
路路的脑海突然神清气爽,那股始终萦绕的怪异与不协调烟消云散,整个呜咽岛,似乎有什么无形之物有所松动,以至于所有在这里居住的生灵都心有所感,看向了岛屿的正中心。
路路唤出了塑形元素风。
“来吧,让我们去看看所有扭曲的‘根源’。”
……
……
呜咽岛正中心,无数城堡围绕的高塔之上,位于法阵中央的加斯洛触电般醒转,他像是被一枚无形的炮弹击中,整个人倒飞而出,直挺挺撞在了厚实的墙壁上,口吐鲜血。
嵴背火辣辣地疼,因为后脑磕碰,他已经耳鸣,但这些都无法让加斯洛的意识从恐怖的梦魔中醒转——他的眼前仍有星光,璀璨如同星空压顶,近在迟尺。
呢喃声不断,无序嘈杂的人声混响令他无法思考。
加斯洛试图制止这恐怖的思绪蔓延,但仅凭自己,这就是徒劳。
“该死,他的记忆竟然就是污染本身!”
“异界者……他的知识本该属于我,让人嫉妒,这个可憎的召唤师!”
加斯洛双拳锤墙,痛感暂时驱散了阴魂不散的咕哝与邪恶之音,这片刻的机会令他得以集中精神呼唤出能够遏制诅咒的存在。
加斯洛身旁的空间一阵扭曲,虚无之中,与路禹、路路所见的黑泥完全一致的不定型之物现身,每一次眨眼,便是不同的形态,静谧无声的漂浮着,浑身没有一丝一毫魔力波动。
黑泥坠落,覆盖加斯洛的脑袋,那些黏腻的液体如同触手蔓延进耳朵、鼻子,更多的触手则是缠绕加斯洛全身,将它带着漂浮起来。
许久之后,黑泥浑身泛起雪花般的噪点,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揪住,不定型的身躯短暂的停留为酷似法棍的长条,而后又瞬间化为一阵缥缈的雾气,溃散于黑暗之中。
加斯洛用手捂住因为一号仍然刺痛无比的头颅,烦躁地大喊:“明明已经扭曲、治愈了,为什么还是在痛,只是如此短暂的时间,真的能留下如此严重的创伤吗!”
他暂时封闭了与路禹接触的部分记忆,生怕因为回想再度触及什么不可描述之物。
“我还没输……时间站在我这边,只要在‘她’察觉到之前处理掉这群老鼠,呜咽岛就仍在掌握之中。”
“这是属于我的‘神明’,我不允许任何人夺走这份力量,她必须归属于我!”
法阵运作,加斯洛感知着塞拉的存在,仍然疼痛的大脑无法继续操作投影,为他扭曲了精神污染的黑泥暂时无法进行下一次扭曲……他需要先击破一个最弱的家伙!
“倏~~~~”
遍布岛屿中央的法阵节点接连暗澹,借由法阵进行的窥伺瞬间中断,魔力延伸而出的触手如同撞在了一面墙壁之上,不再有反应。
“你这只该死的兔子!”
“哦,看来我的处理没有问题,这么做确实能和你聊上两句。”法阵的另一头,兔子一边说话,一边吸着凉气,“我的头很疼啊加斯洛,你翻阅我的记忆时留下的痛感让我很不爽。”
“为什么醒得这么快,你应该已经被扭曲了。”
加斯洛觉得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掌控,塞拉作为最早抵达岛屿中心区域的人,凭借对于法阵的精妙理解,迅速知晓了他的布置,并且破坏了许多能够影响呜咽岛的关键节点。
为了对付她,加斯洛不得不从路禹身边返回,径直深入塞拉的意识,彻底瓦解她的抵抗意志。
按照估计,这番折腾,即便是塞拉这样出色的魔法师,想要完全修复凌乱的记忆也需要不少时间……
“告诉我,为什么,你绝不可能这么快苏醒,这份近在迟尺的力量,你如何能摆脱!”加斯洛癫狂地大喊,即便此刻他头疼得汗如雨下。
“是啊……我为什么能够摆脱呢?”塞拉魔力的积蓄蚕食周遭的法阵,节点被损坏的声响如同交响乐,“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你把我带去了那年恐怖的大寒潮,让我一次次看着父母死去,看着那位救我的教国信者将最后的食物赠予我,自己在困厄中死去……一次又一次……”
“但是突然……我看到了满天银枫叶落下,像是一场灿烂的,银色的雨。”塞拉说,“然后我就醒了。”
“开什么玩笑!”
“看来你不太愿意相信,但事实如此。”塞拉笑道,“其实我曾经在教国也做过差不多的梦,像是穿越了时间,回到了某株银枫树还是幼苗时,随着它一起度过了漫长的光阴……那是我在教国唯一一次大病,发热,高烧不退,瘟疫,教国的医师们焦急地在我的床头为我灌服各种药剂,但都无效。”
“所有人都认为我没救了,但是,我突然好了。”塞拉说,“一如这次,我又陪着那株银枫树,走完了它的一生。”
加斯洛错愕了,它呆滞了许久,这才咬牙切齿地说:“对了,你是教国神选,你是万众瞩目的神选,是一个庞大信仰的终末,尽享来自虚无的庇护……你这个怪物!”
“我也是怪物吗?”塞拉哈哈大笑,“其实我很感谢你啊,如果不是你,我也无法意识到,原来属于教国的信仰早已酝酿出了足以向大地投向暖阳的‘神明’,她缓慢地成长着,虽无实体,但却已经有能力庇护它的信徒,尽管只能庇护一点……虽然这个信徒十分恶劣,偷吃过她的贡品,不学好,不走光辉魔法流派,改去玩人偶技艺,还投敌研究死灵魔法……但她仍旧愿意包容我。”
“神选、记忆里住着魔神的虫子,通晓魔法之秘的小不点,你们三个人为什么会正好,在这个时间点来到呜咽岛啊!”
持续的疼痛让加斯洛愈发失态,这些本该掩饰于内心的话竟然脱口而出。
“谁知道呢……也许,这就是命运?”塞拉坏笑道,“你会这么说,看样子你已经去偷窥路禹的记忆了……怎么样,那个家伙,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