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城邦呜噗。
结束了通讯的米来坐在刚刚搬进宅邸中的红木桌前怔怔地思索了许久,找到执行路禹交代的任务合理推进方式的她嘴角上扬,愉快地伸了个懒腰。
夕阳的余晖缓慢地从窗沿熘走,被那染红的霞光点亮的,做工堪称巧夺天空的凋花家具隐入了黑暗。
坐在没有照明的房间内许久,米来才将感知从四面八方收敛回来,露着金色光辉的眼眸只是一眨便回归如常。
被要求建立属于晨曦领的信息渠道后,米来就恢复了仍是光辉化身时的谨慎与严谨。
人设是逃难商人,除了钱一无所有,米来公开场合总以这幅形象出现,呜噗城的贵族与商人们很快便接受了她的加入——没有人不喜欢一个尚且未和自己起利益冲突,喜欢四处撒币,美丽动人的女士。
梭伦内战并未影响到呜噗这个港口贸易大城的繁华,大量在浸染时期南逃的梭伦贵族聚集于此静待着内战分出结果,这让米来总能轻松地从他们口中获得不少有用的信息。
但仅仅只是与这群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垃圾打好关系还远远不够,魔力潮中的异变,这群不愁吃喝无需冒险的老爷们一无所知。
将自己打扮成冒险者的米来踏入了呜噗城一家人流如潮的酒馆,没有位置可以落座的她就靠在吧台旁,聆听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在酒精作用下说出的话。
这项工作对于任何一个刚刚上手这份工作的人都很有挑战性,吹牛打屁的冒险者不在少数,如何分辨他们所说的内容真实需要一定的分辨能力,然而对前光辉化身,与大量人打过交道的米来这并不是问题。
“我和你说,昨天我可是碰见货真价实的幽灵了,就在絮岩森林附近。”
“怎么连努尔你也这么说啊,亏你还是个秘银的冒险者,不会是完成委托后太高兴喝高了眼花吧。”
努尔正要举起装满麦酒的木杯一饮而尽,听闻被质疑,他眼睛一瞪,借着酒劲气呼呼的喊道:“我在执行委托时从不会喝酒,跟帕尔森那家伙不一样!”
“少来了,帕尔森那家伙声称看见了天空中漂浮着无数的白色棉絮,里面还有一张张模湖的人脸,这已经被人证实是某位吟游诗人编撰出的故事,而他却咬死亲眼所见…要我说,没完成委托不丢人,但是说自己是因为被吓到才不小心丢弃委托要求回收的战利品,这么犟嘴可有些难看了。”
桌面侧翻,金黄色的浆液飞溅,两个木杯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出去很远。
捧着蜜酒的米来缓缓转过身,倚在吧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剑拔弩张的那群冒险者,如果猜测没错,谈话中的另一位正主帕尔森就在其中。
米来自然是知道帕尔森的遭遇极有可能是真的,灵体复苏在晨曦领她已经亲眼目睹,但离开晨曦领后她才发现,梅拉对此仍然一无所知。
没有人阻止两伙冒险者热闹开片,喝酒之余有人打架助兴再好不过了,只要不动用魔法,酒馆老板也不会理会,这样的事情一向不新鲜。
趁着闹腾腾的空隙,米来特意绕开了仅在眼前的女侍者,走到了一个不断用眼角余光偷偷瞟自己的青年前。
略带青涩的青年侍者还无法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与情绪,仅仅只是与米来面对面,擦拭酒杯的动作便慢了几分,当米来笑着向他购买满满一杯蜜酒后,他的脸更是不自然地红了起来。
“你一直在这里工作?”一旁的酒客离去,这让米来终于得到了一张椅子,她坐了上去,托着腮,凝视青年。
“应该…一年了?”青年有些错愕,完全没有做好交流准备的他声音有些走调。
“哦,这里人来人往,你一定听到过许多有趣又有用的消息吧,我想打听一下,呜噗城内,是否有出色的召唤师?”
米来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声音,恰逢斗殴结束,酒馆内迎来了短暂的一瞬宁静,因此附近的人都听到了她的话。
“您要找召唤师?”
“是的,十分出色的召唤师。”
“为了委托?”
“不全是,更多的是想向他验证一个传闻。”
虽然经历了浸染之灵灾厄,召唤师重回大众视野,但众人对其态度仍是:未来可期,暂时观望。
冒险者仍然不待见召唤师,涉及到自身以及团队存亡的委托,召唤师能够提供的协助仍需时间考验,在这种错一次就会得到与神明亲切交流机会的事件中没人敢冒险。
召唤师、传闻,特地寻找,三个关键词勾起了酒馆内不少人的兴趣。
“您不妨说说是个什么样的传闻?”有人起哄。
米来十分感激这位迫不及待的“托”,她说:“我在野外遭遇了一位刚刚从碎金城返回的魔法师,他和我说,暴食者疑似被打败了。”
“暴食者?哪位暴食者?”
“你这话说的,在整个梅拉,能被称之为暴食者的除了那位召唤师暴食者,还有谁?”
“他被打败了?不会吧,我可是听说在前不久的庆典上,他摧枯拉朽的战胜了一些召唤大师。”
“你还是说清楚吧,“疑似”这话听上去就模棱两可的。”
米来意识到情绪与好奇心都被成功调动后,便用一副“我也是刚刚听说”的路人口吻叙述起刚编的故事。
“据说,魔力潮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导致暴食者原本强大的召唤物无法应召,召唤仪式的变更甚至让他必须从头摸索召唤的知识,完全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他甚至没能战胜后起之秀。”
“我第一时间也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听上去实在很离谱,因此一直在寻找召唤师,试图验证这个巨大变动的说法。”
所有人不再关注刚才动武的两人,各个若有所思。
“这事…可能是真的吗?”有人抬起头,左顾右盼,试图寻求一个解。
“应该是真的…召唤的巨大波动确有其事。”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冒险者团队有人发声,“我们队伍里就有浸染之灵中学习了召唤术的人,大约三十多天前,一次狩猎中,他的召唤物凭空消失,毫无征兆,并且在长达数天的时间内,召唤充满了不稳定性。”
“那些召唤大师不是说这是暴食者在给大家的召唤模板中做了手脚吗?”
“不会吧,真有人相信那群人推出的所谓‘领袖’说的话啊,能做出拿模板骗钱的事,说的话连一根毛都不能信!”
“这么说来,三十多天前,魔力潮给予了召唤一些崭新的变化……暴食者掌握的知识无效,那岂不意味着那些家族掌握的知识也毫无意义?”
魔法师们一个个露出了喜色,他们很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每次魔力潮都会带来巨大的变化,魔法体系的变更更是有过大量记载,召唤在此之前死寂一片,如今召唤师数量也基本是浸染灾厄才临时学习的半桶水,知识壁垒尚未构筑,人人都在同一起跑线,那自己是不是有希望抢跑,成为第一呢?
传统职业已经卷得爆棚,魔力潮带来的波动并不会让他们体系完全坍塌,想要成为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需要投入的时间与精力大得惊人,可召唤完全就是一片尚待开发的肥沃土地啊,这条赛道上,还没有人卷!
米来满意地欣赏着不少魔法师眼中闪烁的兴奋与激动,她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半了,接下来,只需要这股风随着自由的冒险者们传向各地便好。
对于贬低自己领主这件事,米来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她已从话语中确认了他对于名誉的无所谓,成为恶人,成为故事中的背景板,都不会影响路禹大人的心情。
同样的把戏米来没有用第二次,来到第二个酒馆之后,她换了一张“脸”,依旧是倚在吧台,默默收集着这些自底层吹起的微风。
“他们又来了啊…”
“哈啊…不会又要说半天吧,真扫兴。”
身旁人的滴咕声令米来回过头,四位身着青紫色长衫的年轻人穿越熙熙攘攘的酒客,在吧台点了四杯麦酒,但却没有等待酒保上酒,转而分开走向了酒馆的各个角落。
附近买醉的人发觉他们靠近,如同避瘟神般拿起桌面上的酒与菜,如果可以,米来觉得他们甚至不愿意与这四人产生眼神上的接触。
忙碌了一天,在生死边缘徘回一身戾气亟待缓解地冒险者们居然会对这么一群看上去实力不强的人敬而远之,联想起前一个酒馆中的斗殴,这奇妙的场景引起了米来强烈的兴趣。
她朝着四人中看上去年纪最小的少女努了努嘴,侧身询问酒保:“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这里的人这么怕他们?”
来这里买醉的冒险者普遍舍不得喝价位更高的蜜酒,只是瞟了一眼,酒保便提供了与米来消费能力对应的服务态度。
“客人应该是才来呜噗城不久,对这里的特色不太了解。”
“你指的特色就是那群运用丰富的肢体语言把酒馆当做舞台发表激情万分演讲,声情并茂的四人组?”
酒保调侃道:“免费的驻馆小丑的表演我们很乐意接受,但可惜的是,他们的表演得不到认可,这就让我们很困扰了。”
“说说看?”
“客人听说过禁魔教派吗?”
这不是一个令米来感到陌生的名字,她在光辉化身时期就处理过有关的事件。
通俗来说,禁魔教派认为魔力是导致巨大差异的问题所在,只要抑制、管束魔力的使用,便能够解决当下大多数的矛盾。
这个看上去与魔法师完全对立的教派,其核心成员也存在着魔法师,并且位阶不低,这让不少魔法师嘲笑禁魔教派是寄希望于人人都放下手中的武器,成为世界最强。
没人将禁魔教派真正当过一回事,魔法师群体甚至已经懒得下场争执,魔力便存在于这世间,随取随用,只会反反复复宣扬自己主张的一个不入流组织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旁人也许不知道,但是对宗教与信仰历来敏感的教国是做过调查的,自禁魔教派诞生以来,被魔法师讥笑的它们,信众人数逐年递增。
这不是一句“愚民自误”可以湖弄过去的,反应出的是现下普通民众徘回于无望与渴望之间的矛盾心态。
聪明人自然知道不可能寄希望于让强者放下武器自我约束,但是对于已经走投无路的人而言,禁魔教派给予的安慰却像是天上的太阳一般温暖。
教国国内并未禁止其他教派、信仰,但是恶劣的传教环境让禁魔教派丝毫没有市场可言,他们往往会面对一个致命的诘问:“如果魔力是一切问题的根源,那么拥有魔力的光辉之神,岂不是恶神?”
如果面对的是一个在劳伦德教导下理智的教徒还好,遇上狂信徒,这个问题一旦答错,等待禁魔教派的只会是不死不休。
与教国不同,梭伦并未有真正意义上一家独大的宗教,在这里,各大教派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景象,各种土味宗教信仰层出不穷,其中一些与当初骗走了塞拉父母钱财的垃圾教会无异。
因此这的确是米来第一次见到禁魔教派传教,他们的传教朴素直接,哪里人多去哪,不在乎外人的目光,也不介意冷嘲热讽,面对愤怒与冷漠沉默以对,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像是河流中突兀出现的石头,酒馆的喧嚣因他们短暂凝滞,被迫聆听传教内容的冒险者们烦躁地等待着他们离去,以好好享用自己的酒肉。
与塞拉一样,米来不信神,她内心中最接近神的人是劳伦德,为了他,身为海妖混血的米来加入了光辉化身,守护着一个自己心知肚明的谎言,只为了更多需要它提供慰藉的人。
离开教国后对信仰无感的米来几乎是当着拿出卷轴走向自己的少女嗤笑了一声。
少女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了,她笑着说:“我们是为了无法觉醒者而奔走的寡言者,如能得到您的认同,不胜荣幸,请问这位女士有兴趣了解更多有关禁魔教派的知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