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路禹便发现教皇塔区域来了一批生面孔。
教皇骑士团空缺的位置被一批光晕勇士所填补,这些刚刚获得光晕头衔的战士在黑衣修女的带领下有序地进入了教皇塔区域。
看见这一幕,路禹便知道昨天深夜发生了许多事情。
在塞拉拿着勺子给劳伦德喂药粥时,消失了一夜的黑衣修女出现。
劳伦德问:“和我猜的一样?”
“一点不差。”黑衣修女在憋笑,“他们以保护你的名义,名为商量,却带着些许质询的疑问,将光晕们塞了进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们的计划进行,这不免让房间里的众人会心一笑。
劳伦德说:“晚上召见光辉院的所有人,就说我有事宣布。”
路禹笑开了花:“他们会不会误认为你要公布教皇人选?”
“他们最好这么认为。”劳伦德不再澄澈的眼睛中戏谑之意渐浓,“既然在怀疑我所爱的人,那就让煎熬再持续一会。”
是夜,劳伦德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为了避嫌,黑衣修女也将会退出教皇塔范围,同时他要求让光辉院中的人派出自己家族的子嗣进入教皇塔,以时刻确认他的身体状况。
一向被云雾阻隔的教皇塔在劳伦德的吩咐下,开始对众人透明,那些对黑衣修女抱有阴恻恻质疑的人也都低下了头,满意而惭愧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教皇的决策暂时分派给了所有的主教,直到新教皇加冕之日再行收回,他目前只会保留光辉化身的调动权利,而这份权利也会在他死后自动消失。
没有人奇怪劳伦德突然向下释放权利,始终将教国摆在第一位的他明显已经在筹备身后事,而死亡永远没有办法被好好的准备,意外随时会到来。为了防止权利交接混乱不堪,此时全部放手,是劳伦德对教国的全体子民的负责。
当天夜里的最后一个重要事项就是讨论劳伦德觐见光辉之神后,留在尘世间的躯体该如何处理。
劳伦德依旧漫不经心地提出希望归于黄土,但光辉院的众人却架着资历最老的安东尼奥,说出了希望将劳伦德的“朽蜕”置于银枫树下的请求。
安东尼奥所阐述的每个理由都与教国的未来有关,一向将教国放在第一位的劳伦德无法拒绝,最终只能带着一脸倦意微微颔首。
大主教们长舒了一口气,劳伦德的声望实在太高了,即便他死去,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教国也绕不开他留下的福泽。
为了教国的统治稳定,将劳伦德的一切升格,让众人膜拜敬仰无疑是最好的方式。
房间里的众人纷纷离去,他们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倚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路禹一行人很满意,他们也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没有人注意到,劳伦德已经完成了身份的转变,他虽然是心系教国,光辉之神人世间的代言人,此刻却也是一个希望黑衣修女幸福的普通人。
劳伦德在路禹与塞拉的搀扶下来到阳台,不远处一路延伸至远方的两排火把照亮了那一张张心满意足的脸。
已经看不太清的劳伦德听着路禹的描述,边咳嗽,边说:“他们依旧是那么的不敏感…虽然说这样我很开心…可一想到教国的未来要交给他们…咳咳咳…”
话语被咳嗽声中断,满脸通红的劳伦德流下了泪水。
路禹安慰:“您已经做到了该做的一切,如您所说,接下来,该满足黑衣修女的心愿了。”
“人们已经习惯了在你的安排下平稳地向前,以为大海永远风平浪静,他们享受了数十年的安宁,因此路径依赖。离开你,教国会痛苦也会迷茫…但这也是终归是他们要面对的事实。”塞拉说,“休息吧…现在你只要看着我们就好了。”
劳伦德最后的一丝牵挂也了结了,他松开了路禹的手,用已经没有什么力量的手臂拥抱了身旁的黑衣修女。
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银枫圣教国的劳伦德教皇。
被他小心翼翼扛在肩上的国家也将一点点滑落向另一个人的肩头。
劳伦德像个孩子一样地哭泣着,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出自己脆弱一面的他终于卸下了一切负担。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话语中深深的愧疚让路禹等人鼻子发酸,眼眶发红。
黑衣修女摸着劳伦德的苍苍白发,声音如风一般温柔,如花蜜般清甜。
“没事,当年我就说过…我会一直一直等你,只要你不赶我走…”
晶莹的泪珠自黑衣修女的面纱后滴落地面。
长达八十年的漫长等待终于画上了句号,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无需在意任何人的看法,说辞,尽情地将劳伦德拥入自己的怀中。
劳伦德不再属于教国…这一刻,只属于她一个人。
“你要赔偿我…”黑衣修女哽咽了,“你当年说当上教皇会送我礼物,要带我去看看更为壮阔的美景…可你食言了,你这个骗子,骗子!”
路禹等人自觉地为两人关上了门,透过一点点收拢的门缝,路禹看见,黑衣修女动手摘下了面纱…
三人躺在花园的草地,久久不语。
那份纯洁而真挚的爱情深深地震撼了他们。
路路假装在看星星,却偷偷地瞄着路禹——虽然塞拉挡在了中间。
属于三人静谧的美好被一个大大咧咧活蹦乱跳的身影打破了。
黑衣修女紫星不顾老修女们的阻拦来到了路禹身边,她满脸通红,郁闷与忐忑一览无余。
面对三双齐刷刷望过来的眼睛,紫星先是瑟缩,而后咽了口唾沫,用力地将郁积在胸中的话吐了出去。
“为什么要赶我们走!”
这个总是乐观爱笑的年轻修女说完便泪如泉涌,不断抽动的脸部肌肉组成了丘壑与山丘,流淌在脸上的悲伤如溃堤的潮水咆孝着扑向了三人。
今夜注定有不少人在哭泣,有人是释然,有人是喜悦…而有的人,则像是个被抛弃,无家可归的孩子。
老修女们追上了紫星,它们干枯的手已经按在了紫星身上,但是听到紫星的话,那个作势要往下压的动作失去了力量,好似缠绕在树干上两根枯藤。
“我们…是教皇的壁垒…为什么赶我们走…他们为什么接管了这里…不该是教皇大人做主吗?”
紫星是单纯的,不然她的名字也不会被黑衣修女书写在卷轴之上。
忠诚于劳伦德的她无法接受被排斥,敏感的她已经感觉到了教国涌动的浪潮,但是她却不知道浪潮来自何方。
她只知道要忠诚…
老修女显然理解了一切,这平静的一夜之后,教国的权利已经开始过渡,历史也即将翻开新的篇章。
蛇人是黑衣修女的管理者,掌管黑衣修女数十年,当劳伦德离去,她们这些忠诚于劳伦德的人也将落幕——新教皇不会采用最亲近她以及劳伦德的她们。
年迈者将会得到一份体面的职位,在教国光辉地照耀下安度晚年。
从未见过风浪的年轻人将会看着教国这艘已经平稳行驶了八十年的大船再起颠簸,而他们的心早已经住着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新教皇很难喜欢他们。
塞拉其实很喜欢这个活泼的孩子,她搂住紫星,把她带到了角落里,耐心的安抚着她。
“这样的人…会有很多吧。”路路喃喃道。
“很多的…属于教国的新时代,会让许多人感觉到痛苦,我们只能祈祷下一位教皇能够尽量减少这种痛苦。”
距离离开的时间很近了,一个个黑衣修女抵达了教皇塔下,此时天蒙蒙亮,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的她们犹如一个个孤魂野鬼。
她们仰望着高塔,缓缓跪下。
将亮未亮的天穹投下了一抹娇羞的暖光,照亮了教皇塔的顶端,这温暖的晨光如同演出开始的信号,不约而同地,黑衣修女们开始哼唱着一段路禹十分熟悉的旋律。
像是有跃动的精灵在黎明前的山林间翻越,汩汩清泉被他捧起,清凉驱散了夏日的烦躁与不断涌来的困意…
空灵,清幽…让人感到内心宁静。
劳伦德经常缠着黑衣修女为他哼唱…因为这会让他的内心回到八十年前那片让他们相遇的森林。
旋律很短,但黑衣修女们却不断地重复着,旋律汇聚为溪流,流淌在教皇塔下。
伴随着一次又一次地吟唱,高塔之上,沐浴在晨光中,劳伦德在黑衣修女的搀扶下对着所有黑衣修女鞠了一躬。
合唱的声音中出现了颤音,像是一枚石子落入了平缓的溪流。
闻声赶来的光晕勇士们看见了身着黑衣的修女们齐刷刷将头紧贴地面,沉闷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在执法庭与审判庭的成员催促下,在一次又一次地回首中,直接听命于劳伦德,常驻于教皇塔附近的黑衣修女离开了这块他们守卫了无数个日夜的地方。
无论教国是否准备好,属于劳伦德的时代,已经开始缓缓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