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信息会在传播过程中不断失真,再根据不同人的想象添加上本就不存在的细节,但是自泽尼尔生日宴之后,有关路禹的谣言传播迅速程度还是令人咂舌。从宴会结束的第二天起,路禹在宴会上有关召唤的事宜表现便被刻意忽略,着重突出他能吃,爱吃,并逐渐演变为为了吃不择手段。
有人从中作梗啊。
回过味的路禹问罗耶:“梭伦有人在刻意抹黑我?”
罗耶澹澹一笑,说出了一个并不让路禹感到意外的名字——塔妮亚。
费迪纳家有些特殊的信息渠道,恰好发现塔妮亚的领地内有一些人热衷于深入民众,与商队成员结交,同时不经意地谈起路禹的事情,说的也基本是宴会上的事,只不过版本各不相同。
吃海妖属于第一个版本,之后的版本迭代中,路禹已经开始吃人,在这些人悄悄地推波助澜下,路禹在梭伦名声基本为负数。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用我来动摇塞拉的好名声吗…不愧是绿荫之心。”
罗耶看路禹不甚在意的模样,好奇地问:“你和塔妮亚公主有过节吗,需要我帮忙转圜吗?”
“不了,我和她…不太能转圜。”
塞拉对塔妮亚的恨意很深,她曾不止一次对路禹说出过心目中路路缇斯正常成长的璀璨耀眼模样,眼神里满是怜爱。
是塔妮亚毁了她心中的路路缇斯,若非神选一职加之塔妮亚身份敏感,路禹丝毫不怀疑塞拉会算计塔妮亚。
夜幕降临,路禹等人避开了沿途搜寻飞龙的人,来到了另一处湖泊旁,他们没有现身,而是潜藏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
四周时不时有魔力波动的痕迹,那是不甘心的冒险者在来回搜寻者飞龙的踪影——他们笃定受伤的飞龙无法长时间飞行。
夜渐深,冒险者们也逐渐寻找地方休息,群山寂静,月明星稀,披着一层银白色纱衣的大地与草木在夜风中荡漾着宁静的气息,吵闹了几天的怒火山嵴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湖面中央皎洁的明月蒙上了一层阴影,一个黑色的人影打破了油画般的构图,他漂浮于湖面之上,风魔法将脚底下的湖水打起一层层涟漪,月亮随之破碎。
“无意义的躲藏。”
冰冷的声音之后,一道微光贯穿湖水,直抵湖底,红鳞飞龙巨大的身躯将湖水搅动得翻腾飞溅,浪花如潮拍打在黑影身上,而他却无动于衷。
红鳞飞龙澹金色的竖童里怒火在燃烧,而身子却在不断地后退,直至靠在岸边。
她在畏惧。
“你的孩子仍在我的手中,你活着,他死。”黑影说,“你死,他活…选吧。”
无情的话语让红鳞飞龙的头一点点垂了下去,像是做出了决定,她勐然抬起头,嘴巴张大,即将用能撕碎巨兽的饕餮大嘴发出引来无数猎人的龙吼。
一道凛冽的气息瞬息直抵湖面,微波粼粼的湖水被一分为二。
黑影再抬起头时,路禹四人纷纷现身。
悲怆地流下泪水的红鳞飞龙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她最痛恨的人类。
“我很好奇你是谁,也许你需要自我介绍?”罗耶并不以贵族做作的口吻问话,单刀直入的态势如同他紧握的那把刀。
彷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直接,黑影将兜帽褪去。
干瘪的皮肤,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尖尖的鼻子,长耳朵,薄弱蝉翼的翅膀,像精灵,但是与路禹旅途中见到的许多精灵不同。
路禹想到了尹索所在的索雷森,那里的精灵以人类审美可以分为两类,尹索就是人类十分能够接受的类型,而另一类…路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妖魔或者精怪。
罗耶皱起了眉头:“森精…”
“这就是森精?”路禹问身边刚刚睡醒的夏蕾姆。
“森精有一些就是这个长相,你旅途中见到更多的应该是另一种模样的。”夏蕾姆知道路禹在想什么,为他科普道,“森精派系众多,彼此之间矛盾重重,很少踏足梭伦的领地,他们与四大国常见的精灵都不太对付,甚至喜欢奴役,凌虐他们。”
“看得出他的实力吗?”路禹又问。
“他周围的魔力波动十分剧烈…如果没有感知错,他对魔力的控制力,是七阶。”
路禹勐地回过头,看着这个完全不符合人类审美,可以说是丑陋至极的森精。
罗耶对着森精喊话:“就是你发布的委托?”
“是我。”这个看不出年龄的森精很爽快地承认了,
森精的笑容中满是戏谑。
“你以飞龙作饵,诱导…”
罗耶才说话便被森精打断。
“诱导?”森精反问,“一百枚金币发布委托,有问题吗…尊敬的梭伦六柱。”
罗耶哑然。
“我以委托人的方式发布悬赏,无论何处的冒险者协会都是看钱的,他们按照流程将我的委托公布,无数冒险者愿意为我效力,这一过程并未触犯梭伦的任何条例。”森精继续说,“无论是之后冒险者对着同伴举刀相向自相残杀,还是血流成河,都是这些人太过贪婪,我从未下场说过什么,不是吗?”
大家都是聪明人,多知道多说无益,路禹走上前,问:“既然我们已经撞破,你的小把戏可以结束了,把你要挟飞龙的东西交出来,离开这里。”
森精笑了,干褶的脸皮挤在一块,宛如树皮:“我为何要顺从你们的命令,你们似乎没发现,这四周…很安静。”
湖水无风自动,澎湃的魔力正在翻腾。
“六柱的身份是你的护身符,可若是无人知晓,这份护身符,也就失效了…您说是吗?”森精明知故问。
“我们有四个人加一条龙,你杀得过来吗?”
“有些困难,但是可以试试。”
宛如撕破脸的话一出口,周围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路禹做好了召唤准备,自己在这群人里看上去最弱,难保森精不会选择自己当突破口。
夏蕾姆和罗耶都不着痕迹地护在了路禹身前,做好了战斗准备。
战斗一触即发之际,森精身上的魔力骤然消散,被风鼓胀的长袍重归平静。
“翻过两座山,有一大片果林,你的孩子就在果林旁的山洞中。”森精对着红鳞飞龙说完,便转过头,认真地盯着路禹等人。
“我开玩笑的,尊敬的六柱,森精中仍有一些人见证了你们的先祖开辟了新的时代,我正是其中之一。”森精言辞诚恳,似有缅怀之意,“他们是梭伦的支柱,也是侵染之灵灾厄中各族的英雄,虽然梭伦已经将他们边缘化,努力让子民忘却他们…但我们,依旧铭记。”
森精飘然而起,背对着明月,笑着问罗耶:“不过,梭伦还需要你们这六根支柱吗?”
“六柱,暴食者阁下,我们会再见的…届时,这可就不是一场游戏了。”
月光下,森精一点点远去,直至完全不见,飞龙这才急忙起飞,赶往森精所说的地点。
与森精交谈的罗耶显得有些沉默,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许久才望着远方,自嘲似地摇了摇头。
路禹问夏蕾姆:“他刚才是否想要动手?”
“感觉不到特殊的魔力波动,看上去,的确是要和我们开个玩笑。”
七阶的森精,一场堪比人性测试的委托,若非自己和罗耶阻止,进入怒火山嵴的冒险者们会有能活下来的吗?
罗耶说:“森精在蠢蠢欲动,先祖曾说过,侵染之灵战争中,他们是凭借着实力与功绩将梅利亚斯的大量富饶土地收拢,当时的森精就十分觊觎怒火山嵴周围的区域,但是与一个鼎盛时期的四大国接壤且毫无缓冲,这让森精感到不安,故而他们放弃了这片区域,退到了相对偏远的梭伦北方…他们想要回来了。”
“为什么是现在?”须臾摸了摸头。
“奇维塔地区的动乱让森精看见了梭伦混乱的一面吧。”路禹为了不刺痛罗耶,说得很保守。
奇维塔地区叛乱起因经过都在控诉梭伦的腐朽与残暴,虽然帝国镇压叛乱过程中表现得十分谨慎,不滥杀,不错杀松鼠人,不搞连坐,不搞屠杀,但即便如此,松鼠人之外的各族都对梭伦毫无信任可言。
皇帝嫡系一脉贵族亲自管理奇维塔,就任领主第一天发布的赦免令无人注意,免税公告毫无波澜,避让着领主嫡系骑士走,是奇维塔人民的第一反应,逃荒进入帝国实际管控区域之外的人不在少数。
红鳞飞龙带着一个狗子大小的幼龙回到了湖边。
一见面,红鳞飞龙便用翅膀把幼龙的脑袋按低:“你们与我所见过的人类都不相同,愿神明照亮你们的前路。”
夏蕾姆蹲下身,摸了摸幼龙还未硬化的鳞片,又捏了捏他还很柔软的小脸:“真可爱。”
罗耶抬起头:“你们来自斯来戈境内?”
红鳞飞龙咬牙切齿:“那是个卑劣肮脏的国家,终有一天,他们将毁灭于熊熊烈火之中!”
联系劳伦德曾经说过的一些内容,路禹差不多理解了事情的经过。
夏末秋初是斯来戈英雄试炼的时间,每两年英雄试炼的主题都不同,今年恰好是双主题,一为猎龙,二为融雪。
猎龙顾名思义,融雪则是解决斯来戈极北的冰晶元素,但众所周知,斯来戈与龙族有仇,因此猎龙能获得极高的荣誉,猎龙试炼自然有更高的吸引力。
红鳞飞龙被迫离开家园,躲避猎龙试炼的锋芒,然而却不幸遭遇了更加强大的森精,成为了他引诱怒火山嵴冒险者自相残杀的工具。
昔日令梅拉颤抖的龙之一族,如今的境况令人唏嘘。
“离开梅拉吧,即便在梭伦,你也不会安全。”罗耶摸了摸幼龙地脑袋,看着他蹭着自己手的乖巧模样,忍不住建议,“为了你的孩子,这是最好的结果。”
红鳞飞龙抬起头,环视四周,颤抖着说:“这里…曾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族人流干了血,以身躯阻挡那些怪物侵蚀这片土地…可为何现在,这里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就在这片土地上,族人们成群结队的死去,群山之间,焦土之上,白骨遍地…为什么做了这么多,无家可归的…却是我们!”
路禹和罗耶沉默了。
他们可以狡辩,但是他们没有那么做。
他们的功绩不该被亵渎。
红鳞飞龙低下了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幼龙,平复心情的她对着四人深深地低下了头,再次送上自己的祝福:“若有一天,帝国崩塌,愿你们安然无恙,幸运之神永远庇护你们。”
说罢,她将幼龙叼在嘴里,展开伤痕累累的双翼,向着西方飞去,穿过群山之后是茫茫大海。
站在山岗上,俯瞰着月色下的怒火山嵴,路禹忽然对这里失去了兴趣。劳伦德说得对,这里在五个选项中,是最差的那一个。
北面的森精蠢蠢欲动,只等动荡开始便取回怒火山嵴这片觊觎数百年的土地。
这里种族复杂,资源丰富,种类却单调,注定上限极低。
“劳伦德的眼光…真的好毒啊,这就是教皇吗?”路禹不由得叹服。
劳伦德只是坐在教皇塔中,根据信息便能将这片从未到访过的土地分析得如此透彻,也难怪他牢牢将教国的核心权利掌握在自己手里近八十年,将教国治理得蒸蒸日上。
罗耶走到路禹身边:“忽然好奇,你是为什么来到这里,难道塞拉神选把你赶出家门了?”
经过这次的事件,罗耶显得没那么拘谨,不会开口说个话就要在脑内思考半天究竟如何称呼路禹,他甚至跟路禹开起了玩笑。
路禹喜欢这种对话氛围:“是啊,把我赶出来了,无家可归的我只能四处寻找合适的落脚地点。”
以为路禹也在开玩笑,罗耶略带炫耀地说:“若是真的无处可去,费迪纳家欢迎你,不瞒你说,比起夏蕾姆,我在家里话语权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