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阳的话还是让我想了些事情的,暂时的稳定不应该让人止步不前,在这个人人都在求进步、求发展的时代,你不向前就是在等待别人的赶超,等待被淘汰。
何况我本来起点就很低。
我曾以为这一个月一千四百块的工资,只要我不挑它,这么简单生活就不错,他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那一千四百块也是挑人的。
儿童节的舞蹈,我本来是想糊弄,现在糊弄之余,多了几分兴趣。所谓拿奖什么的,我已经不行了,跳出那个圈子了,但是我的学生可以。我可以利用这些学生来培养和提高我的资历,也许我一辈子也做不了一个成功的舞者,但我可以做个比较不错的舞蹈老师。
陈飞扬的厨艺一天天地都在长进,每天两个小菜,把我这挑剔的嘴巴伺候得很好。
陈飞扬说他妈想让我生孩子,对这事儿我一笑了之,等空下来了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把没结婚的事情跟他妈说清楚。这孩子挺容易打着出主意的幌子帮我找新的麻烦。
接下来就是专心筹划表演的事情了,宿舍也安排好了,陈飞扬给我送来些被褥之类的东西,简单铺上。
女老师的宿舍,在初中女生宿舍旁边,对面是男生宿舍、男老师宿舍。这天我在挂窗帘,恍然看见对面阳台上有人影,正仰着头晒衣服,我视力不错,看清楚那是王昭阳。
我就这么一边挂窗帘,一边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把衣服都晾好了,转头朝这边看的时候,隔着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对我笑一眼,重新走回屋里。
我内心有种平静,仿佛就像现在这样,和他相处下去也很好。人是健忘的动物,去年的我们和如今的我们,无论个体还是关系上,几乎都是天差地别,而生活就是每天这样变化着,你不确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适应的,到底还是慢慢地适应过来了。
最近我排着三组舞蹈,每天从下午两节课以后,一直忙到晚上八点,放学生回宿舍睡觉,我才能回家。
到六一的时间真的很紧张,孩子们又没有基础。
当老师的,很少有说话声音特别悦耳的,因为这是个累嗓子的活,天气越来越热,我嗓子里每天都像在冒火一样。
吴玉清最近身体还好,也不用天天看着,白天工作太累,晚上我直接去宿舍睡觉。睡到十一二点,陈飞扬打电话过来把我吵醒。
嗓子疼,我说:“等我忙完这阵再跟你聊行不行?我真的不想说话。”
他说:“你教跳舞又不是教唱歌。”
“教跳舞也是要用嗓子教的啊,那你在拳馆教人打拳的时候,也不能只示范不说话吧?”
他说:“那我也没觉得嗓子累。”
我有些不耐烦:“大哥,你教的都是成年人,不成年也十五六岁了吧,我带的是群小学一二年级的孩子,你不喊他们听不到你说话的呀。”
陈飞扬心一软:“老婆,我不想看你这么累。”
我敷衍:“我不累。”
“你都嗓子疼了还不累?”
“那你可以让我不用说话了吗,我现在能睡觉了吗?”
他嗯一声答应,却又迟迟不舍得挂电话。我能理解他的思念,他想我是爱我的表现,所以我忍,我说:“你看,你以前没有我的时候,不也该怎么样怎么样吗,我最近是真的累,马上就六一了,过了六一我好好陪你好不好?”
“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你是个女人。”陈飞扬不解。
我说:“我累,但是我心里不累,你明白吗?我是女人怎么了,我现在不辛苦点儿,难道等以后再辛苦吗?其实我也不小了,我都二十四五岁了。”
他说:“我可以照顾你啊,你说你想要多少钱,我去挣,我多打比赛,我给人当保镖,我多收几个徒弟。”
哎呀,我这个愁:“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这跟钱没有关系,我有事情做,这样我很充实。我知道你现在不明白,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不明白。所以我不着急让你改变什么,你就这样挺好,等有一天你找到自己愿意做的事情了,你自然就去做了。但是我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你懂吗?”
他不懂,他说:“我就是想照顾你,我不想看你这么累。”
我强调:“我不累。”
“你刚才还说你累。”
“那是不一样的!”不小心吼了一句,陈飞扬对着我脾气很好,我吼他他从来不跟我对着吼,但是他也是有脾气的,他会不高兴。我放平和点语气,说:“飞扬,你现在还小,但是我跟你在一起,就是拿你当个男人,其实我觉得有点委屈你,因为男人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不应该有这些负担,这些负担是我给你的。可是你既然这么选了,你就得背起来,你必须成熟,我需要你成熟。”
陈飞扬很严肃地在听:“那你教我,你教我怎么成熟,怎么才能照顾你?”
“哎,睡觉吧。”
距离六一还有一个星期,节目编排上都没有问题了。舞蹈教室和音乐教室暂时是合用的,这会儿正被小音占着排小合唱,我只能在教室外的小广场,让我这边的孩子露天练习。
体育器材室就在旁边,再旁边还有个小仓库,放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搬个凳子,我坐在太阳底下,孩子们正按照我的要求分散练习,我拿着手里的手绢花,对一个四年级的小女孩儿招招手:“来,莎莎。”
小莎莎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个子也高,长得很开。这女孩儿体型很好,跳舞天生好看,是我其中一组舞蹈中的领舞。
我觉得这丫头是个好苗子,已经算是倾囊相授。
其实我现在让太阳晒得有气无力的,肚子还不舒服,昨晚也没睡好,整个人无精打采的。但这些情绪,不能带到教学当中。
小莎莎过来,端端正正站在我面前。我拿着手绢花教她细节,一边比画一边说:“绕的时候用手腕的力量,这样抛。”小莎莎睁着眼睛很认真地看,“你的眼睛得看着它,不能抛太高,影响节奏。这个你得多练练,练出手感来就行了。”
小莎莎接过手绢花,按照我教她的样子练习,刚开始没那么容易掌握,我又抓着她的手腕,耐心地教了一会儿。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儿,一朵大红色的手绢花,在我们手里绕出各种漂亮娇艳的形状。
我摸摸她的头:“接着练吧,到时候别紧张,像平常一样。”
她点点头,走开几步去一个没人的地方自己练习,我一直看着她,带着笑容。再回神的时候,身边多了样东西,是一个大红色的塑料袋,里面是我之前在外面订的演出服装。
王昭阳带着微笑站在我旁边,说:“看看。”
我勉强叫了声“王主任”,然后看这些衣服,随口说:“怎么还你亲自去拿?”说完我就后悔了,我不该跟他说太多话,也许是自己心虚吧。
我坐的是那种大长凳子,王昭阳也不介意,直接在凳子的另一端坐下,看了看在跳舞的孩子,说:“还都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我说:“小孩学东西快。”
他笑一下:“那也得会教。”这算是在夸我吧,夸我像个老师了,呵呵,我心里还是挺美的。转眼看我,王昭阳说:“你怎么了,晚上没睡好?”
我跟王昭阳太熟悉,他太清楚我活蹦乱跳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所以我身体不舒服,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我说:“太阳晒的,没劲儿。”
看了眼逐渐远去的夕阳,又转身看一眼音乐教室旁边那间,王昭阳说:“我让人把那个空的腾出来,你带着学生进去练。”
我点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问。
那我就说了:“能不能弄俩大镜子,舞蹈室里面都得有。”
他点头:“我跟他们说一声。”
“谢谢。”我挺见外地说。
“好好休息,看你那黑眼圈儿。”王昭阳这么说着,打算走,小音那边中场休息,走出来放放风。
“王老师,有空啊。”小音打招呼。
王昭阳站起来,对她淡然一笑,小音已经走近,本来打算在我身边坐下,瞅我一眼,大惊小怪:“哎哟,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抽抽眼角:“没有啊。”
小音抹抹自己眼睛下的位置:“还没有,乌青乌青的,生病了吧你,晚上干吗了?”
小音那嗓门儿贼亮:“不行,打电话叫你老公来接你回去吧,马上六一了,不差这一天。”
我一咬牙:“呵呵,可能是有点拉肚子。”
“哦,那你多吃点苹果,还有栗子,止泻特别管用。”
晚饭的时候,陈飞扬就带着苹果和栗子来找我了,这绝对是小音给他打过电话。有时候我很弄不明白,这小音为什么那么乐意关心我或者陈飞扬的事情,但是想想吧,这丫头就是特别的热心肠,而且年纪和我们差不多。
陈飞扬来的时候,我在音乐教室门口对着两块大板子发愁,这是我节目里要用到的背景道具。我得在这个板子上画点东西,问题是我不会画,美术老师早下班走了。本来这种东西,找个做广告门头的公司就给做了,但是学校不愿花这个钱,希望我们能自己搞定。
于是多才多艺的陈飞扬自告奋勇了。
我去找来笔、颜料和尺子,给陈飞扬描述了我大概希望的模样,他开始趴在地上一点点弄。
教室被学生练习霸占了,我们俩只能在外面,借着不清晰的月光。陈飞扬很认真,用尺子一点一点计算图案的长度,然后画出理想的线条,基本没动过橡皮,完全不会出错。
即便是个莽夫,在拳台上,要赢靠的也不只是拳头上的力量,灵敏的反应,精准的判断,不会动脑子是赢不了的。
所以我一直认为,陈飞扬是个聪明人,只是涉世未深。
后来我去教室里指导孩子跳舞,陈飞扬从晚饭时间开始,一直在外面趴了三个小时,帮我弄这两块板子。
放走学生,我和他一起上颜料,大概忙到九点才大功告成。
把板子抬回教室,陈飞扬脸上蹭了点颜料,我不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反正我没告诉他。
此时是学生洗漱准备睡觉的时间,教学楼等地方的灯都关了,学校里挺黑的。牵着手,我们往传达室的方向走。
我说:“小音给你打电话说我拉肚子啊?”
他:“嗯。”
“她干吗总给你打电话?”
陈飞扬没反应过来,傻傻地回答:“那么个事儿,她和朋友想去拳馆学自卫术,问我麻不麻烦。”
走到摩托车旁边,陈飞扬用钥匙开车,我把包放进车筐里,念叨:“我怎么觉得她喜欢你呢?”
他傻乐:“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我开始夸他,“又会打拳,会唱歌,还会画画……”
“那是,我这么帅。”
我脸一沉,把他脸上的颜料抹掉:“别自恋了你。”
陈飞扬心里美得不行,我白他一眼,把车筐里的药盒拿出来看:“你还买止泻药了?”
陈飞扬也看看,表示不解:“不是我买的。”
“那这哪儿来的?”
陈飞扬左右看看,表示不知道。我琢磨着可能是谁有什么事儿,顺手放他车筐里忘了拿走,想起来了估计还能回来拿。
我们俩总不能为一止泻药在这儿等着,况且我真的没有拉肚子,不需要它。
于是放在地上,等人自己回来找。
周末的时候,陈飞扬说他妈想我了,我对和这一家子人交往已经有了些经验,觉察出苗头不对。
抽空去陈飞扬家吃了顿饭,又是想抱孙子的事情。
我跟陈飞扬商量:“结婚的事儿是不是还是跟你妈说清楚,我觉得这样不好,欺骗老人家的感情。”
陈飞扬噘着嘴:“早晚要结的不是,既然我妈和你阿姨都这么以为了,要不咱们真把证领了算了?”
我皱眉看着他,毕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很短,陈飞扬年纪又小,我觉得现在实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让陈飞扬接着去糊弄他妈,而这件事情上他却和他妈是站在一条战线的,甚至说:“没结婚先生孩子的不也很多吗,那你看要是早点生了,孩子长大的时候咱还那么年轻,潮爸潮妈,走出去多帅气。”
我无奈地叹口气,小声念叨:“说得好像跟遛狗一样,养孩子哪那么简单。”
我这么一说,陈飞扬显然不高兴了,他说:“有什么养不起,不就多口饭吗,还没见过谁家生了孩子,真给饿死的。”
“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陈飞扬也跟我说不明白,虽然生孩子到底有多复杂他还没好好想,但所有人都说复杂,肯定是真的复杂。他说:“我就说给我妈带,等你什么时候自己想带了再要回来,咱还捡一现成的呢,她又不能问你要生活费。”
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那是你的孩子还是你妈的孩子呀?”
生气,睡觉。
之后到了六一,表演一切顺利,我在舞台下面拿着个数码相机,把学生的表演录下来。王昭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踱到我身边来了,笑着问:“有成就感吗?”
我点点头,虽然这节目我连一分钱的奖金都拿不到,加了那么多班,喝了那么多
胖大海,但心里觉得特值。
但是我总举着数码相机,胳膊挺酸的,活动的时候,王昭阳直接伸手把相机拿过来,帮我举一会儿。
我尴尬地说:“谢谢啊。”
他笑,问我:“最近身体怎么样?”
“呃……挺好的。”
“觉得当老师怎么样?”
“也挺好的。”
我站在后面,没有注意王昭阳脸上的表情,他拿在手里的相机,屏幕上闪动着舞台上的画面。
一支舞要十几分钟,应该快结束了。
王昭阳说:“当老师是挺好的,就是容易腻,你现在是第一年,每天都新鲜,应该没什么感觉。”
“是吗?”
“我刚当老师的时候,干到第二年就有点干不动了。”他说。
我说:“那是第二年你当了班主任。”
他点头:“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学生,天天操不完的心,还一直把老师当仇人。”
我白他一眼,把相机夺回来自己拍,也不回他的话。我不想听王昭阳讲以前的事情,甚至在我心里,我都快把他曾经是我的老师这件事情给忘记了,也不愿意记起。
王昭阳轻笑一下,也没再说什么。
六一这个关卡熬过去,我并没有真正放松下来,只要你想忙,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可以忙。我听说市里有个小学生舞蹈比赛,打算带着我的爱徒小莎莎去试一试。
因为我对小莎莎很好,小莎莎就也很听我的话。寄宿的小学生,其实时间很充足,晚上会安排他们自习,但没有什么课业任务,所以每天晚上我都把小莎莎带到舞蹈教室去练两个小时。
这边联系着邵思伟,让他抽空过来帮我一下,排点更大气的舞蹈,拿得上台面的那种,邵思伟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陈姗姗在外地混不下去了,最近一直泡在这边,也没听说有什么正经工作。
陈飞扬他妈来找我,陈飞扬跟我通好了气,就算我心里真的不想生,也先跟他妈嘴巴上答应着,那到底能不能生得出来,这得我肚子说话,她又管不着。
我说行。
但我今天还是差点儿和他妈吵起来。因为他妈让我吃药,让我吃那种可以保证生儿子的药。我不会吃那种药的,所以也不想让他妈花那个冤枉钱去买。
我说:“生什么那是天意、是缘分,靠这些歪门邪道就不对。”
他妈说:“怎么就歪门邪道啦,那谁家就吃药,头胎就生了儿子,也没毛病,还省了想办法再生第二个了,这多省事儿。”
我说:“生孩子怎么能图省事儿呢,那生出来是什么就是什么,生个树杈子也是自己掉出来的肉啊。您这是重男轻女。”
“你要是生个双胞胎,那孙女也是我孙女啊,那都是一样的。扬扬不是独生子,计划生育只让生一个,那必须得生儿子。”他妈说。
我不跟他妈扯,反正我说了,药你买了我也不吃。这事儿让陈飞扬两边为难了,回家以后,陈飞扬替他妈当起了说客。
陈飞扬说,反正吃不坏身体,让吃就吃呗,他觉得这是小事儿。
无关要不要生孩子,我们只对生男生女有没有必要吃药这个问题做了番讨论,我说:“孩子来到父母身边,那是一家人的缘分。缘分是什么,是天意,不是化学成分,孩子是爱情的结晶,不是实验室里的克隆羊。”
这文盲有点蒙,他问我:“对你来说生儿子和生女儿有区别吗?”我摇头,没区别。
他说:“那对你来说都一样,我妈又想要个儿子,咱就给她生个儿子?这谁也不得罪啊。”
这什么歪理邪说,我说:“怎么就不得罪呢,那明明该是什么东西就是什么东西,怎么就非要去改变它呢?那我觉得你是个文盲,我有非要你去变成一个文化人吗?”
陈飞扬忽然不高兴了,他说:“我最讨厌别人说我文盲。”
我正讨论在兴头上,说话也不让着谁:“那你本来就是啊,我也没嫌弃你啊。”
陈飞扬的脸噌一下变了,坐到一边点了根烟。
我依然不高兴:“反正什么破药我也不吃。”看他一眼,特来气,“还有你,抽抽抽抽,还想要孩子吗?”
陈飞扬更加不高兴,又说不过我,只得把烟掐了到房间里去生闷气了。
我抱着个破海绵塞的抱枕,闻着马桶里反上来的那股味儿,感觉有点憋气。
坐着想了一会儿,我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是不是哪句话说重了刺激到陈飞扬了?我并不想刺激他的,我也不想和他吵架。
但来回反省,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有什么错,只是觉得陈飞扬维护他妈的心情,似乎也没什么错,而我话中确实戳了一点点他的痛处。
回到房间,陈飞扬在用我的笔记本打游戏,这两天家里已经连接上网络了,我看了一眼,玩儿的还是我以前玩儿的那个。
我碰他一下:“你生气了?”
“没有。”
我又碰一下,他白我一眼。
“哎呀,你别生气了,我不说你文盲了。”我撒着娇在他肩膀上推一下,他噘着嘴看我一眼,说:“你要是真嫌我没文化,我可以改,我可以学,你可以教我,我也不想没文化,我给国家打了十一年拳……”
“好了,我错了。”
“你给我道歉。”
“对不起。”
“你给我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
陈飞扬想了想,看了眼电脑屏幕:“把你的游戏账号给我吧?”
我白了他一眼:“接着生气吧你。”
临近期末,所谓的音体美教学就不是正经事了,我的课经常被主课老师要走,所以我很闲。
现在对我而言,最主要的就是培养小莎莎,我要带她去比赛,让她实现我已经不可能实现的东西。
陈飞扬依然会抱怨我的忙碌,我劝他自己也去找事情忙一忙,就不会闲得发慌了。
这两天他妈有了新的动作,三天两头往我这里送鸡汤,说准备要孩子,必须补补身体。
反正鸡汤也喝不死人,补身体也不是坏事儿,我不舍得浪费,每天都忍着喝了。就是味道不太好,还有一股诡异的中药味。
给小莎莎报名的比赛,在七月暑假进行,这是第一场比赛,其他的相关舞蹈比赛我都在关注。关于比赛费用、服装费用等东西,我都打算自己出,反正她如果拿了名次,作为辅导老师,我会有奖金。
办公室里,小音在思考问题,忽然问我:“燕老师,你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外?”
我说:“体制外。”
小音正在苦恼这个问题,谁也不想当临时工。但是一个学校,尤其像我们这种私立学校,想拿到一个体制内的考试资格是很难的,对这事儿我基本没抱幻想,而且听说,争取一个名额很难不说,还特别地贵,少说得十万呢。
但其实老师一个月的工资并没有多少,只是进了体制,以后就有保障了。
小音开始在办公室里打听,怎么能拿到这个资格。我们办公室的体育老师和美术老师都在体制内,干了好多年了,当年和现在的情况又不一样,谁也没给她指出条门路,就让她去找校长问问。
小音在这边点头。
我看了眼她胳膊上的瘀青,问是怎么回事儿。
她笑一眼:“拳馆不小心碰着了,没事儿。”然后自己也看一眼。
小音确实去拳馆学自卫术了,反正也闲,这事儿陈飞扬当一八卦告诉我的。
邵思伟晚上抽空来学校帮我调教小莎莎,当然小莎莎练的时候,我会跟她一起练。教她跳什么舞,我就首先得自己把这舞跳好了。
但我最近身体有点发虚,跳不上多久,身上就容易冒虚汗,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每天还喝着鸡汤呢,怎么越喝越虚似的,我估计是今年夏天太热,我有点受不了。
晚上八点,舞蹈教室,三面大镜子,我和小莎莎一前一后在练一段舞蹈,邵思伟坐在旁边认真看,不时给出一些指导。
我的身体状况被邵思伟看出来了,他说:“你怎么了,脚底下这么飘,连个小孩都不如。”
“有这么严重吗?”
邵思伟:“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外行人看不懂,内行一眼就看出来了。还有你这个腰,肩背都没有力量。”
我拿瓶矿泉水坐下,让小莎莎接着练,这边跟邵思伟叹气,说:“我以前还不信,这个人一上了年纪,就是不如以前了,光身体就能感觉出来,自己不是个小姑娘了,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邵思伟拿张纸巾给我擦汗:“你别是有什么病,有空去医院查个血什么的,我估计你多少得有点贫血。”
我从小就贫血,就我那小时候的生活环境,营养能跟得上才怪。也许吧,小时候身体抗折腾,真的年纪大了,就开始闹毛病,但我也没打算真去看,我是个懒人,最讨厌去医院。
那边有人敲舞蹈室的门,我看到王昭阳在门缝探了下头。
邵思伟的脸色变了一下,王昭阳跟我是同事的关系,我跟他说过,邵思伟的评价是:“有意思。”
走出舞蹈教室,我和王昭阳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有什么事儿吗?”
他说:“你知道在编考核的事情吗?”
“嗯。”我眨了下眼睛,小音前两天刚跟我提过。
“你有名额?”
我轻笑一下,摇头:“反正我也通不过,我一野路子。”
他也笑:“那个只要有名额,还是不难考的。”
我没说话,感觉王昭阳有话要说。
他说:“暑假就能考,名额我给你要。”
我又眨了眨眼睛:“算了,不用麻烦你了。”
王昭阳肯定是有门路的,他妈是公立高中的校长,跟教育局绝对有关系,弄个名额不麻烦。关键弄名额是需要钱的,我自己拿不出那么多钱,也不可能让王昭阳去拿这个钱。
他说:“你别管了,准备一下,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我是真的不需要。”我说。
他用琢磨的目光观察我一眼,开始不解:“你知道你们办公室那音乐老师,为这事儿找校长多少次了吗?”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皱眉。
王昭阳的脸色变了变,似乎苦笑一下:“你是真不想要这个名额,还是不想让我帮你忙?”
王昭阳这话让我一愣,我放开端着的胳膊:“你想多了。”
推开门,我走进舞蹈教室,门自然地关上,留王昭阳在外面,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的表情,又或者想了什么。
邵思伟闲谈:“跟你说什么了?”
我把教师体制考试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下,邵思伟倒是大方:“考啊,这不好事儿吗,为什么不要?”
我白他一眼:“一个名额少说十万呢,我哪儿有啊,陈飞扬买房子还欠一屁股债,以后再说吧。”
邵思伟咂了下嘴:“以后、以后,他今天能帮你弄这名额,等以后不知道帮谁去了,你找都没地儿找去。”
“那本来就是人家自己的事儿。”我说。
邵思伟问我:“我就不明白你别扭什么呢,你要是心里没事儿,你管那些没用的干什么呀,对自己有好处就行了呗。”
我低了下头,是吗,是这么简单吗?
站起来,我说:“邵邵,你再帮我看看吧,还有哪儿不对?我看到有个双人舞比赛,想带莎莎去见识见识。”
“哟,你这是要亲自上阵啊?”邵思伟眨眼。
我笑:“名次是不可能了,就多历练历练,攒点儿比赛经验。”
邵思伟点头:“有理想,不错。”
放小莎莎回宿舍睡觉,陈飞扬来接我回家,碰到了还逗留在这里的邵思伟。我给陈飞扬介绍:“我大学同学,过来帮我排舞的,现在留校当老师。”
陈飞扬看了邵思伟一眼,表情有点古怪,邵思伟是个和气的人,看陈飞扬这个古怪的表情,也就没说什么。
然后我说请邵思伟去吃个饭,陈飞扬也没啥意见,就是一直没怎么说话,我跟邵思伟只顾着讲舞蹈方面的事情,也就没有搭理他。
办公室里,小音又开始念叨:“怎么办啊,校长说今年咱们学校,就拿到一个名额,想要的人多了去了。”
美术老师和体育老师纷纷说了点什么,依然没能宽慰小音的心,小音敲敲我的办公桌:“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啊?”
我:“着急有用吗?那么多人抢,就让他们抢去呗。”
小音抓狂:“有钱都送不出去,真烦。”眼睛一闪,“燕老师,你不是跟王主任关系挺好的吗,你能不能找他帮我想想办法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叫我和王主任关系好,她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关系好了?我干笑:“没有的事儿啊,我要是有门路,我就自己上了,还留给你啊。”
我笑得有点虚伪,小音一想是这么个道理,也就没再说什么。
周末回家,陈飞扬摆弄了一会儿电脑,让我去把鸡汤喝了。
我端着手里的鸡汤开始抱怨:“你妈弄的鸡汤太难喝了,手艺还不如我呢。”
陈飞扬:“有营养就行呗,不喝浪费了。”
是啊,不喝浪费,咬咬牙,
我还是喝下去了。哎哟,这股中药味儿,我现在恨不得尿尿都能尿出中药来,没病都要给喝出病来了。
我喝完汤,陈飞扬去洗碗,站在厨房门口,我说:“有个事儿我得跟你汇报下。”
“怎么了?”
我又把教育编制的问题粗粗跟这个文盲解释了一遍,他大概是听懂了。我的意思就是,现在可能有机会搞到这个名额,但是我不知道该不该要,让他给我拿个主意。
陈飞扬问我有什么好处,我说:“就是有保障了,以后养老什么的。”
他说:“那就要。”
我说:“可那得花钱,可麻烦了,还得找人。”
陈飞扬:“那就不要。”
“不要,明年想要可能就没有了。”
陈飞扬:“那还是要吧。”
我心里忽然不爽了,我说:“你怎么跟一墙头草似的,你给我拿个主意啊。”陈飞扬拿得出个屁主意,他对这些根本不懂。
想明白这个,我念叨一句:“哎哟,我真不该找你商量。”转身走人。很多事情,我和陈飞扬都没法商量,他永远是墙头草,不是他这人没有主见,而是他喜欢和稀泥,不爱动脑子,考究利害关系什么的对他来说太麻烦。
坐在床上我这个纠结啊,邵思伟的意思是,有便宜该占还得占,其实谁也不欠谁的,人家做什么,那是心甘情愿的。我那点骄傲,放在这种事情上没有意义,原则上没有错误就行了。
可就算我要,我这不是也没有钱吗?我可以厚着脸皮让王昭阳给我弄名额,但我绝对不能厚着脸皮让人家给我垫这个钱。
但这笔账,细细算下来,虽然一口气拿个十来万有点吐血,但从长远打算来看,是非常值得的。
陈飞扬上床,伸胳膊揽我一下,我推开:“别碰我,烦着呢。”
“烦什么呀?”他跟我撒娇。
我不想理他,他说:“不就是钱吗?”
我白他一眼:“你有啊?”
他一副多大点儿事的模样:“找我妈拿呗。”
“你妈你妈你妈!”
陈飞扬摇着我的肩膀哄我:“好了,别想了,看把你烦成这样。我明天去找我妈说,大不了我以后挣钱还她呗。反正是咱亲妈,对吧?”
他笑着哄,我一看他那甜甜的笑,心里就受不了,跟着忍不住笑了。他捏我的嘴巴:“笑啦?这就笑啦?哎哟,你这一笑可真贵,十好几万呢。”
“干吗!不值?”
“值值值,为我老婆花多少钱都值。”
我让他抱着,心里又觉得挺幸福的,我老公虽然人傻了点儿,但好在疼我呀,他傻得只知道疼我了。
关于陈飞扬从他妈这里拿钱,说到底,那是他爸妈的钱,虽然他爸妈不缺这些钱,并且就这一个儿子,有多少钱最后也都是他的,但这钱能还,我是会还上的。
名额这事儿,我得厚着脸去找下王昭阳。
早上第四节课快结束的时候,我顶着六月正午的太阳,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穿过操场。
临近期末考试,整个学校都是静悄悄的。
天很热,所有的门都敞着,王昭阳在办公室里坐着,翻书。我敲门,他没抬头:“进。”
于是我进去了,微微清了下嗓子,在距离他几步开外的老沙发上坐下,稍微有那么点局促。
王昭阳抬头,看我一眼,眼底有一丝丝的意外,然后他笑了,把手上的书合上,正正经经地看着我。
当时我有个想法,我特想问一句:“王昭阳,你怎么也不见老啊?”
掰手指头算算,他这也三十一岁了,长得也就比二十五岁那会儿沧桑了一点点,穿衣风格、精神面貌,基本都没怎么变,只是显得成熟了一点。
但我没问,我坐得很端正,乃至局促,手放在膝盖上,有点吞吞吐吐:“那个,资格考试的事儿……”
他笑了,胳膊撑在转椅扶手上,转过来对着我:“想明白了?”
我稍稍咧嘴,憋出一个特别傻气的干笑,眨眨眼——真没面子。
他说:“我已经 给你报上去了。”
就好像他早就料想到我会想明白一样,诚然,王昭阳是很了解我的,我这个务实的小品行,他太清楚不过。
然后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低着头不大敢看他,哦,想起点什么,再抬起头来:“那个钱……我得给你。”
王昭阳眨了下眼睛:“哦,你有吗?”
我点头。
他:“可以啊,直接给校长就行了。”
我又眨眨眼,感觉有点嗓子痒,不禁咳嗽了一下。王昭阳看着我,也没管我。场面愣了十来秒,我傻傻地又来一句:“这就完了?”
他又笑了,很亲切:“那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只是这一关也过得忒轻松。我急忙站起来,点头,微笑着说:“谢谢。”
他笑容宠溺,仿佛还是当年的老师看着当年学生的目光,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看着。
我依然挤着笑容:“那我走了。”
他点下头。
下课铃声也响了,我踩着铃声出门,准备去吃午饭的学生野马一般从教室里涌出来。这些十三四岁的初中生啊,浑身散发的那种朝气,居然会让人心情这么好。
之后找校长谈些细节,把陈飞扬弄来的钱交上,暑假的时候等考试,然后我就是体制内在编的职业教师了。
仿佛我的人生有了一条主线,再也不用东一耙西一耙。
期末考试结束,学生放暑假,我并没有离校,因为我要带小莎莎准备比赛。
专业舞蹈比赛,就需要更专业的舞蹈老师,小莎莎家里其实并不重视小莎莎的舞蹈教育,只是觉得多个才艺也行,但没有要往这方面投钱的打算。邵思伟那边也放假了,于是只能让邵思伟来免费帮忙带着。
假期的学校更安静,我和邵思伟带着小莎莎每天在这里练四五个小时。等到比赛临近的时候,估计还要突击。
陈飞扬和邵思伟偶尔会打照面,依旧没好脸色,仅限打个招呼,从不闲聊。
邵思伟跟我提过一嘴:“你家男人看我的眼神儿怪怪的。”
我说:“邵邵,你活晕了吧,姐妹儿的男人你也有想法?”
邵思伟嫌弃地看我一眼:“那个莽夫,只有你看得上好不好?”
我表示有点不信任,也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小莎莎她妈妈会每天亲自把她送过来,对我说:“燕老师,辛苦你了。”
我看小莎莎一眼:“莎莎是好苗子,好好培养以后可以走这条路的,她有天赋。”
小莎莎妈妈很礼貌,和气地说:“我们也不指望她跳出什么成就的,就是孩子现在喜欢。明年五年级了,马上就小升初了,还是学习重要。”
我听的明白这个意思,她妈可能是嫌我带着小莎莎跳舞,耽误她的学习了。
我安慰小莎莎的妈妈:“小升初你放心,比赛拿奖还可以加分的。”
小莎莎拿期末成绩单的那天,我就放了她一天假,也给自己放一天假。我最近确实感觉身体不大好,邵思伟说我还是得适当休息休息。
可是人一旦动起来了,就不那么容易闲下来。陈飞扬去拳馆干活了,吴玉清又开始洗床单,我帮她扯床单的时候,不小心扯掉了她习惯放在床头的那个无比珍贵的布包。
我把布包捡起来,摸着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忽然有些好奇。
反正也抖散了,还得重新包一下,我于是就给打开了。里面有一对银耳环,是我爸拿家里的一只银勺子给打的,大概是他唯一送吴玉清的东西。一根枯草,是上次我们陪吴玉清回老家,她从她哥的坟头上拔下来的。
另外还有一张纸,因为布包常年放在枕头下面,又压着,纸张泛黄,甚至染上了红布的颜色。
我把纸张打开,看到上面写的字,笔迹如此熟悉。
“今借王什么什么三万元人民币作养女燕小嫦大学学费,借款人……”后面是吴玉清的签字,她虽然文盲,自己的名字还是会写的,只是小学生水平。
显然,写前面那些字的是别人,王什么什么,那俩字不是我不认识,而是根本看不懂,这是中国字吗,一笔一画跟画符似的,好像存心让人看不懂。
再回忆一下我对这个笔迹为什么这么熟悉,两秒之后,我愣了。
这分明是王昭阳的笔迹。
王昭阳写字很好看,他的板书也非常漂亮规整,我记得我都还记得,我记得他写“王”这个字的时候,从来都不连笔,总是一笔一画的,第一横总比第二横短一点……还有燕小嫦三个字,总是被他写得很漂亮,那个“小”字那么小,“嫦”字的最后一笔拉得很长。
我的学费居然不是吴玉清给拿的?那时候的吴玉清,口口声声说不会供我上大学的吴玉清,会给我拿那些钱吗?
我拿着借条去找吴玉清,她正洗床单洗得汗流浃背。
我情绪很复杂:“阿姨。”
吴玉清看我一眼,手上的活没有停,没搭话。
我把这张纸条在手中展开:“我的学费是你借的?”
吴玉清手上动作一顿,蓦地看我一眼,仿佛一个不想被发现的秘密终于被揭穿了,眨了下眼睛,她点头,闷闷的一声“嗯”。
“你跟谁借的?现在还了吗?”还算冷静,我问。
吴玉清仿佛隐瞒着什么,摇了摇头。
我就火了,多年来,我也很烦吴玉清这个三句话问不出个屁的性格,没控制住,我吼:“我问你跟谁借的!谁借给你的!”
我的吼没把吴玉清吓住,她抬头看我,我已经憋出一脸纠结的表情,喉头已经完全被哽住了。
就这么看着她,追寻一个真相,我多希望吴玉清告诉我的,不是我想的那样。
垂下眼睛,她回答我的问题:“你那个老师。”然后手里继续搓她的床单。
我觉得我不行了,我站不住了,身体往门板上歪了歪,到底是没有滑下去,但是眼泪已经滑下来了。
挪动两步,我坐在马桶盖上,看着手里的借条,看着上面的字,我开始哭哭啼啼地念叨:“为什么,你为什么找他借钱……”
我很伤心,吴玉清大概不知道我的伤心,只是有板有眼地回答我的问题:“我没有钱,他要借。我给他打欠条,他自己又不收。”
“没有钱你装什么胖子!”没控制住,我直接对吴玉清吼,当你遇到问题完全无法接受的时候,一般在眼前的那个人就会成为用来出气的倒霉蛋。
我很久很久没对吴玉清凶过了,站起来的时候,把手里的纸张也扔了,就飞在她洗床单的大盆里。
“跟你说了多少次,床单用洗衣机就能洗干净,你就是不听,这样洗弄得满地都是水,不用拖啊,自己腰不好不知道啊!没有那个体力,光想干活、光要给人惹麻烦!”
吴玉清茫然地看着我,我也意识到找她出气不对,急忙走出了卫生间。
这个问题我是真的想都没有想过,对,如果当年我知道学费是王昭阳拿的,这学我根本就不会上!
现在知道是了,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王昭阳,我已经咬牙要断绝往来的王昭阳。可他为我做了这些,让我从心里就觉得,我这辈子都和他纠缠不清了,他曾在我身上留下大恩大德,他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强势介入了我的人生。
卫生间里洗衣机转动的声音,吵闹出生活的感觉,陈飞扬所给我的,是最平凡普通的生活。我撑着额头在沙发上哭,吴玉清拿着她的旅行袋想要走人。
“你去哪里?”我在背后问她。
她不说话,只默默地打算走,我只能几步冲上去,拽住她的行李,心情不好,态度也软不起来:“哎呀,不就是吼你两句嘛,你至于想这么多,你去哪里呀?”
“去哪里不用你管。”吴玉清不吼,但声音里也带着丝多年来特有的冷怒。
露出很发愁的表情,我把态度稍微放好一些:“阿姨,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这么脆弱呢。”
吴玉清沉着脸,甩下一句:“你现在知道学费不是我拿的了。”话只说了半句,她拖着自己的行李重新回了房间。
我还站在门口,长长地不停地叹气。
唉,当年的吴玉清怎么可能给我拿学费嘛,那时候她还有自己的目标,打算以后找个男人买个房子过个日子,那时候把我拉扯大,她就已经功德无量了,她才不会管我以后的死活。
我也知道,吴玉清现在要走的顾虑,这些年她瞒着我的原因,我总是念着她养我的恩情,跟自己强调我要报答她,吴玉清也知道那只是报答,她不说,是怕我现在真的不管她。
做好饭,我去叫吴玉清来吃,她坐在床边不搭理我。我在床尾坐下,叹口气:“好了阿姨,我刚才不该那么激动。你也知道,我和王老师有些其他的事情,所以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说了实话,吴玉清态度才好了些,看我一眼,没说什么。
我说:“这件事情就先这样吧,还是,别让飞扬知道了。飞扬一直很关心我们,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们今天吵过……”
吴玉清低低地说:“你要是嫌弃我,我现在就可以搬走。”
我摇了摇头:“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