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盒子方一打开,卿儿看也不看地转手递给了寄锦。
“姑娘,您这是……”寄锦呆呆愣愣地伸手接过,着实有些没反应过来。
“打开看看。”
打开?寄锦脑子一时间还没有转过弯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推辞道:“这是您的东西,寄锦怎么好打开,还是您亲自……”
“谁说这是给我的?”卿儿轻轻挽起了唇,笑意温婉,“打开看看吧,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寄锦更是诧异。
满怀疑窦之下,她还是依从了卿儿的话,谨慎地打开了盒子——里面空间不大,放置的东西也不多,除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描金点漆铜金盒之外,就只有一个贴身佩带的香囊了,秋香色的缎子所制,不过瞧着用的料子倒不错,应该是苏杭的织锦,方才那股浓郁的药香便是从这只香囊之中散发出来的。
除此之外,眼尖的她还发现了——这盒子的最底层放着一张被折得四四方方的小笺,被压在了里头那只精致描金小盒和香囊下面。
细细展开,其上的小字虽算不上飘逸隽秀,却也是撇捺分明,笔笔有力却从纸上透着温润与沉静,可见下笔之人应该也是那种温文内敛的性子,但内里其实暗暗含着一股劲儿,字迹方能如此端正而不显凌厉。
上面写道——
【医者,望闻问切而已,缺一则生误。然,如今病患远在千里,余只得零星半语妄自猜测,恐有不实。斟酌之下,不若先以此药方日日服之,待余亲见,便可知全症。】
落款无名无姓,只有一个指代不明的图案,仔细看来,仿佛是一只正欲振翅而高上凌云的大雁,昂着首,很是栩栩如生。
小笺的背面所记载的,便是一张详尽的药方,需要几种药材,每种药材需要几两为宜,甚至是该碾碎为末还是煎服都写得一应俱全,可见此人之用心。
这是……
寄锦不自觉地将探寻的目光投向了面前的女子。
“从今儿开始,你就依照这个方子按时抓药煎药,每日服用,知道吗?”卿儿伸手将盒子从寄锦手中取了过来,顺手把里面的香囊和描金小盒也塞进了她怀里,然后将空盒子放在耳边轻轻摇了摇。
然而奇怪的是,盒子里的东西明明已经清空了,却还是在卿儿的摇晃之下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听上去像是薄薄的纸张在里面晃动的声音。
盒子内部居然是空的?是特制的夹层吗?
还没等寄锦发问,卿儿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了然的表情:“果然……哼,这么久没见,这家伙还是一点都没变……”
说罢,她也不多言,食指微微一屈,在盒子底层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下面原本严丝合缝的木制底子竟“喀哒”一下应声打开了,露出了夹层之中的东西——的确是另外一张信笺,似乎是现在市面上不常流转的薛涛笺。
“姑娘——”寄锦感觉自己已经被姑娘的一系列行为弄得完全摸不着头脑了,“那位贵客究竟是什么人啊,您和他很熟悉吗?”
“倒也不算很熟悉……”卿儿慢条斯理地将信笺展开来,“今日来惊蛰送药的叫做孟寻,是我幼时的好友,虽出身于武状元世家,却最不喜欢舞枪弄棒的,倒热衷于日日流连于青楼妓坊,与女子为伴,因此自小便格外骄矜些——对了,我方才提到的厉绮罗是他的夫人,是沄染宗老夫人的独生女,小他两岁,脾性却更稳重些,才刚入门一年便开始插手家族事务,成了最年轻的管家少夫人……”
女子之间,似乎没有什么比八卦更能振奋精神的了——
“您方才还说,厉姑娘……啊不,孟少夫人绝不舍得孟公子行这样远的路,又是为何?”寄锦有些好奇地问道,“难不成是孟公子身子不好,才不能多受疲累的么?”
“什么身子不好?”卿儿脸上的笑意遮也遮不住,一副想笑又不得不保持温淑形象的模样。“孟寻那家伙,身子可好得很呢!还不是绮罗时常宠着他,多少也不愿让自家夫君受半点苦楚,就连出趟远门都心疼得不得了——我从前还劝过她,哪有将自己的男人当娇花一般养着呢?可她就是不听,我又有什么法子?”
正说着,她已经一心两用地大致读完了信笺上的几行字。
每读完一行,她面上的笑意便会削减一分,直到读完最后一个字时,卿儿的脸上已然不见了方才的漫不经心,取而代之的却是无与伦比的凝重。
【香囊是师傅她老人家留给你的,助你清眠。另,师傅上月已仙逝,我会为其守丧七七四十九日,其间不会理会外界之事,望周知。】
这张信笺上的文字,近乎于白话,却字字教人痛心得几乎窒息。
关姨她……逝世了?
可是……上次不是还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叮嘱她常来瞧瞧吗?才过了不到半年,怎么就……
当年的故人,隐世的隐世,离开的离开,就算是现在早已寻不到当年的模样了,能珍惜便珍惜吧……
她犹记得穆夫人喃喃的那声叹息——
“姑娘……”
“姑娘?”
“嗯?”被寄锦从沉思中唤回了神智的卿儿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很快便恢复了原本的神情,“你刚才说什么?”
寄锦撇了撇嘴,余光貌似不经意地在卿儿手中的信笺上一瞥而过,却并没有问及这信笺的内容:“我方才是在问姑娘,这药是您为我而求的么?也是出自您口中的那位雷厉风行的孟少夫人之手?”
有些事,既然姑娘不愿让她知晓,那她也不会予以置喙——
“不,绮罗和孟寻只是经手人而已!为你开药方的那个,是我多年的至交好友,也是……”对方可疑地停顿了一下,“也是大夫,在当地颇有名望,医术也是一等一的好,这天底下就没有他治不了的怪症。”
她想了想,又不忘补充了一句:“就是脾气差了些,跟我总是不大对付,几乎一见面就吵,就这样竟也做了许多年的冤家,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又是至交好友,又是冤家对头?
寄锦表示,自己是愈发迷茫了……
“难怪会有经手人——”寄锦好笑道,“承蒙姑娘为我的病症费心求医,其实大可不必……唔,我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顶多就是身子虚一些,没什么大碍……”
“有没有大碍,需得大夫亲自来瞧过才算数!”卿儿的语气很是正经,“在此之前,这药必须每日按时按量服用才行——你且宽心,我那友人虽性子冷些,又与我不睦,但对待病患却的确体贴备至,绝不负杏林圣手之名……”
“只可惜,他平日里忙着给求医的病人问诊医治,时常形迹难循……哎,再等上几日,等我寻到了他,就让他给你亲自把脉医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