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
目光正好落到了窗户外面——院子当中放置着一个硕大的日晷,直直朝着太阳的方向。
已近巳时,她竟睡了这么久么?
在床上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呆呆地怔愣了许久,直到屋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小脑袋鬼头鬼脑地探了进来,四处张望了一下——
“咦,寄锦姑娘您醒啦?”
“你……”寄锦辨认了好一会,才把面前的这个黑黢黢的小脑袋跟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比对上来,“林慎?你怎么在这,卿儿姑娘……”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就停住了,突然想起今儿大清早的,耳边迷迷糊糊地传来了一些动静,其中还夹杂着几人轻声的交谈,内容似乎是傅爷打算带姑娘出去散散心,小点声不要吵醒了寄锦姑娘之类的话。
只可惜,她昨日整夜都在发病,身子一直高烧不退,脑子都烧得有些不大好使了,别说姑娘不许,就算是想陪着姑娘一同出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一想到这个病,她眸中就不由暗淡了几分——其实,与其说是病,还不如说是血脉相承的产物。
不过是她的父母弥留之际,给她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而已……
这样的不足之症,先天便有了,只是直到五岁才渐渐显露出了一些症状——刚开始时,不过是莫名其妙地发一次高烧,三两日便痊愈了,并没有什么不妥,她也就没有在意过这个。但是再到后来,病情愈发严重起来,每隔八九日便会发作一回,回回都是高烧难退,水米不进。
这也是老大不敢让她多多教习武艺的原因之一——毕竟她的身子,吃不消。
后来,老大专门请了江湖中名气甚盛的几位大夫为她医治,开了无数张方子,吃了无数种苦涩难当的药剂,病情才算是稳定了许多——直至去年,倒是没怎么发作过了,她也便慢慢停了药。
只是不知为何,这两日却再次开始发作了起来,而且一次比一次凶险。
刚开始,她刻意躲着老大与姑娘,每每自己熬过一晚便好了。但她近日来的怪异举动,还是没能瞒过姑娘的眼睛,多次追问——
得知了她的病情后,姑娘便很少允准她陪同在侧了,而是由饮日和吞月——那两个从鬼目救回来的兄妹俩跟随着。
寄锦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声,双腿屈了起来抱在胸前,若有所思。
到了这一刻,就算她亲口对姑娘说自己的病情根本不妨事,想必姑娘也不会相信吧?
这病的真正起因,除了她自己,怕是没有人知道得更清楚了……
“那个……寄锦姑娘?”
“嗯?”寄锦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失神许久了,“你刚刚说什么?”
“属下的意思是,姑娘今儿特意嘱咐了我等不要扰了您的休息,早早儿地便与老大一起出了门,还说他们没回来之前,惊蛰的一应事务等您睡醒后再行处置……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林慎一拍脑袋,“姑娘还说了,午后会有贵客登门,请您代为迎接。”
贵客?
寄锦一怔,既然是惊蛰有贵客登门,应该由老大亲自下发命令,再不济也应该是萧二当家亲口告诉她,怎么会是姑娘……
还是说,这位贵客就是姑娘请上山的?
“林小哥,你先出去吧!”无暇多想其他的,寄锦示意林慎把床尾的衣物递给自己,“待我洗漱更衣,很快的。”
林慎偷眼瞧了瞧床上半坐的只穿了一件素色中衣的寄锦,又看了看床尾的女子衣裙,竟涨红了脸,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待在原地不敢动弹。
寄锦望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少年,只觉得好笑——自从上一次与这个少年相识后,他便被老大看中,不再屈居于马棚之中洗马,而是留在了萧二当家身边做事。
他为人低调内敛,处事也稳重得体,因此很受二当家的器重,许多事也会适当交由他去办,倒从未出过差错。
只是没想到,这个万事都能面面俱到的少年唯一的弱点竟然是……害羞?还是在她面前害羞。
寄锦不禁感到几丝悲哀——她自小上山便待在山上,能接触的无非就是组织里大大咧咧满口粗言的臭男人们,相处得久了,没几个把她真正当成女人看待过,成日里嘻嘻哈哈地跟她开玩笑,说什么再这样凶悍下去会嫁不出去之类的浑话,只不过无一被她三拳两脚服了软。
倒是有几个把她当成女人看待的——比如老大和二当家。
只不过这两个家伙,一个把她当孩子一般,动辄戏弄上一番;而另一个呢,倒不像老大一样恶趣味,待人接物都以稳重为先,就一个毛病——对异性过敏。
只要稍稍一靠近,就会立刻脸色一变,然后吐得一塌糊涂,大有把自己的胃肠吐出来洗洗再塞回去的架势。
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一个还算正常的男人,结果一见她就脸红得跟什么似的,搞得她自己都差一点以为自己对这位纯情少年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一样。
苍天啊,她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才会惩罚自己遇到这些家伙啊……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头脑昏沉和满腔郁闷交杂的情况下起床穿好了衣裳,只记得再次恢复神智之时,林慎已经“登登登”跑了出去,不久后却又重新折返——
或许是怕她尚未收拾停当,这一次他长了心眼,并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在门口停下了脚步,扬声道:“寄锦姑娘——”
“何事?”慢条斯理地系好最后一根腰带,她淡淡应道。
林慎的语气与方才大不相同,平添了几分郑重,应该是有正事要禀报。
门外的声音张弛有度:“寄锦姑娘,山门之外有人求见。”
她心头一动,应该是姑娘口中的“贵客”到了。
……
在此之前,她无数次幻想过这位“贵客”会是什么模样,但真正见到了本人之后,她还是免不了错愕——
姑娘所说的“贵客”,竟然只是一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儒风公子?
“您便是寄锦姑娘吧?”他很懂分寸,见来人只是一介女子,并没有贸然靠近,而是遥遥冲着她拱了拱手,“在下名叫孟寻,此番前来是……”
“是卿儿姑娘请你上山的吧?”寄锦极少这样无礼地打断别人,不由得令对方愣了愣,就算身后跟来的林慎也忍不住抬头望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奇怪。
“我只是奉主人之命,送一样东西给您身边的那位女子。至于其他的,不该孟寻过问,我亦不会多问。”他脸上的微笑就像是千百次排练好的一般,不大真实,但也感受不出一点异样。
右手一翻,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个掌心大小的木盒:“这便是我家主人所赠之物,还请您原样交送于那位姑娘,劳驾!”
她身边的……不就是卿儿姑娘吗?
“这是什么东西,我可以问问吗?”她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孟寻原本交付过东西后,已经打算转身离开了,听到了寄锦的问话,便顿下了身来,回首轻笑——
“或许是药……只不过其中究竟是治病救人的良药,还是广开杀戮的炸药,可就说不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