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带着玩笑的意味,傅君扬却听得出,卿儿的意思却像是在默许着什么——
用脚尖轻轻将二人面前的杂草团子拨拉开,清理出了一条还算敞亮的山路来,他低低笑道:“我倒是也想主动,这不是怕自讨没趣么?倘若我真的恬不知耻来问你嫁不嫁我,你要是一口回绝了,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傅君扬甚少讲这样俏皮的话,使得卿儿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仿佛就连满脸的疲惫也在暖融的笑意中瞬间化为了乌有。
“马上就到了。”他抬起眼,远眺。“累么?”
“累——”卿儿回答得倒是相当实诚,苦哈哈地蹲在了路旁,指腹在已经有些肿胀的脚面上轻轻按压着,以此稍稍缓解一下腿脚的疲累与沉重。
傅君扬见状,也明白刚才走了近乎半个时辰的山路,女子必定会疲累,便也没有坚持再往前走,索性在卿儿身边寻了处干净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
头顶的流云如烟,轻飘飘的,随便拂过一阵风便吹散了。这两日已经入了深秋,天儿渐渐冷了下来——惊蛰所在的地界不算偏远,但是临近于江都,一到春秋时节便时常阴云压顶,有时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次太阳,倒是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
“卿儿……”
“嗯?”丽人微微侧过脸来。
“百日之期将近,你……”傅君扬不自觉地顿了顿,“还想下山吗?”
卿儿愣了愣,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傅爷,你该不会打算在这里向卿儿求亲吧?”
傅君扬环顾了四周——
嗯,满目的杂草,满目的萧瑟荒凉,再加上二人不远处有一坨黄不拉几类似某种动物排泄物的东西,目测还是新鲜的。
气氛,环境,好像都不大对,的确不算合适……
“我只是想说——”他仰起头,怔怔望着眸中倒映的那抹湛蓝,似乎有些艳羡。“待百日之期结束,你若是不愿继续留在这里,我绝不会强求。不过说实话,我并非没有想过开口求娶于你,只是一直有所顾虑……”
“……顾虑什么?”
“卿儿——”他突然转过了头,以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我傅君扬,是真的想娶你为妻。”
面前的女子,完完全全愣住了。
“之所以一直没有说出口,是在等——”他望向卿儿,目光柔和了下来,“我在等你真真正正地相信我。”
“你……”卿儿反应了半晌,“为何你会以为我现在对你不信任?”
“卿儿,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至少会告诉我——你的真名。而不是现在这个,没有姓氏来历的卿儿。”傅君扬轻轻叹道。
原来他在乎的,竟然是这个吗?
短暂的愕然之后,她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原来如此……我还当是什么要紧事呢,不过是区区一个名姓罢了,你早说不就好了吗?”
不提及真名姓,就说明不信任他?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谬论——
难怪他自今晨上山以来就奇奇怪怪的,不复从前一般健谈爽朗不说,还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倒把她好生唬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名姓吗……
“我的确唤作卿儿——这是我母亲为我起的小字……不,不是你见过的那对夫妇,那只能算是我的养父母,或者可以称之为是临时监护人吧!”
“若要真的追究起姓氏来,我倒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我的生身父母离世得早,当时我尚年幼懵懂,不记事,约莫只记得母亲姓柳,日后也就一直沿用了母亲的姓氏,唤作柳卿。”
柳卿……
傅君扬喃喃自语地重复着那个名字,反复细细咂味着,只觉得这个名字既陌生又熟悉。
真是怪了,才不过加了一个姓氏而已,为何感觉起来却大相径庭呢?
“既然如此,为何你我初见之时,你却没有提及这个姓氏?”
卿儿小小翻了个白眼:“我怎知你在乎这个?再说了,当时我刚被你掳上山不久,心里本就憋着火气呢,能告诉你名字就已经不错了,谁知道你居然变本加厉,非得搞清楚人家的姓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卿儿上山的这几个月来,脾性似乎变了不少,反而抛去了原先大家闺秀的矜娇印象,变得开朗了许多,很多事情上也能放得开了。
惊蛰的这帮子不讲究的大老爷们,到底还是影响到了自家未来夫人——也不知道该开心她的敞开心扉,还是哀叹自己手下的惊蛰生生带坏了一个正经持重的闺秀之女。
傅君扬突然站起了身,拍拍衣衫上不小心沾到的草屑灰尘。
“继续走吧!”
望着男人款款伸到面前的右手,卿儿着实有些无奈:“傅爷,人家还没有休息好……啊!”
随着一声惊呼,她只感觉自己被轻轻一拽,还没等站稳,身子便轻飘飘地一打横,完全没等她反应过来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抱紧了!”耳边,是男人低沉而温润的声音。
因为是常年在土匪窝里摸爬浪迹的人,傅君扬的身上难免会有些江湖草莽的气息,自是比不得那些“花间美酒不得闲”的风流公子——但鼻尖嗅到这样浑厚的男子气息,就算已经不是第一次相拥,她也不由微微绯红了脸,小小挪动了一下身子,将红扑扑的小脸埋进了男人的胸膛中。
这样堪称亲昵的小举动,却令傅君扬误会了:“如何,不舒服吗?”
一路上的周身疲惫,仿佛在男人的怀中逐渐稀释消散了。耳畔风声依旧,只是在经过他们二人身边时,总会知趣地削弱一些。
“不是……”卿儿的身子整个依偎在傅君扬怀中,像只暖炉旁闲适打着盹的猫儿,倒是格外可爱。她不时揪起傅君扬领子上扎头露出来的那缕线头,扯一扯,小小打个结,然后再解开,如此往复,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傅爷,我方才问的问题,您还没回答呢!”她声音轻细,音量却控制得正好能让傅君扬听得到,“您为何会带我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