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说完,他只觉腰上的力道又紧了几分。
知道了怀中的女子是在担心自己,方才被那些蠢货勾起的烦躁与怒火便已经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化为烟云,飘散无踪。
他的眼神无意间落到了女子裸露的小脚上,在一路上的泥泞与乱石杂草中变得污迹斑斑,甚至还微微渗出了一抹鲜红来,应该是方才不小心踩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伤了脚心。
男人眸中蓦然紧缩,语气也不自觉冰冷了不少:“胡闹!这样的大冷天,也不知披件衣服再出来,连鞋都不穿,是巴不得自己生病么?”
尽管是责备的语气,他却还是暗暗叹了口气,拥紧了怀中瑟瑟发抖的人儿。
“抱歉……”卿儿整个身子都畏缩在男人怀中,埋起脑袋,连声音都是略显闷沉的。“走得太急,忘了……”
“知道错了就行!”他倒是被这么一句毫无诚意的道歉给气笑了,伸出手来,不轻不重地戳了戳卿儿的眉心。“往后不许这样作践自己了,明白么?”
“嗯……”
此时,二人身后也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她便被带有余温的玄色披风裹住了衣着单薄的身子。
萧破站在不远处,与她的眼神相撞的一瞬间,微微勾起了唇,颔首算是致意。
便是这一小小的举动,却令她不胜感动——在自己的印象中,这个总是跟在傅君扬身边的男人总是沉静内敛,办事能力极强,也深受傅君扬的信任。但是于她,却很少有机会接近,平日里就算遇见了,男人也总会寻尽一切借口避开她。
她原本还以为萧破是嫌恶自己的,所以才会时常躲着自己,哪怕后来听傅君扬偶然提起过萧破身上的怪疾,她的心里也一直存着这样的疑虑。
“姑娘!”
随之赶来的便是寄锦,匆匆拎着裙子小跑着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少年。
“结束了?”傅君扬扯了扯卿儿身上裹着的披风,回头问萧破。
萧破微微躬身,道:“结束了,那些人不强,寄锦他们的动作也相当麻利。”
这段对话算是隐晦了,但在卿儿耳中,却犹如一记惊雷。
傅君扬却并没有发觉卿儿的异样,只是抚了抚卿儿的乌发,轻柔着声音道:“我让寄锦给你找个避风的地方,你先小憩一会,等我处理了这边的事再来陪你,好不好?”
这样温润的语气,原本从不会属于面前这个被世人所畏惧的醉阎王。
身侧的萧破不禁皱了皱眉,垂下了眼。自从这位卿儿姑娘与大哥定下了那个诡异的赌约之后,大哥便很少自称为“爷”了,就连平日里饮酒都会格外留意,生怕满身的酒气会让卿儿姑娘生厌。
看来,大哥是真的——忍不住动心了……
或许这一点,连大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
然而,怀中的女子却顿时大惊失色——是了,差点忘了来盘龙山的目的……
她慌的抬起头来,仿佛一只惊了群的小鹿惊惶地紧紧揪住了傅君扬的衣裳:“鬼目……还有那个魏逢觉,你和他交手了吗?”
也许只是错觉罢,在提到“魏逢觉”三个字的时候,傅君扬身周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了起来,更准确的说,是冻结。
但是很快地,他便恢复了原样:“魏逢觉……呵,那家伙一夜未归,据鬼目的人说,好像是应了谁的战约,下山去了。”
若非如此,他是真的很期待与这位江湖中人人默认的武痴交一次手,分个高低上下!
“你方才……是杀人了吗……”卿儿的肩头缩了缩,眸中水光浮现。“是因为我……因为我才会死人,我……”
“别乱想——”傅君扬的语气蓦然加重了,“放心,我真正要找的人是魏逢觉,除了他之外,我不会伤任何人的性命。”
“你方才不是说处理……”
“姑娘,我们只是去做善后工作而已。”这一次,开口的却是寄锦,抹了抹头上的汗珠,笑道。
“善后?”
“是啊!”傅君扬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怀中如羊羔一般乖巧安静的女子,面上却笑得狡黠,“来都来了,闹也闹了,不趁着这个时候接手鬼目,岂不是放虎归山吗?”
既然那个叫做魏逢觉的这么喜欢轻薄良家女子,那他这个已经遗臭世间的山贼头头也不介意当一回英雄,直接把鬼目抢过来为己所用,一来可以顺便趁此机会扩张一下自己的势力范围,二来也能让那个素未谋面却胆大包天的“情敌”气得七窍生烟,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反正他傅君扬,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更不在乎什么仁义不仁义,道德不道德的虚词!
他的准则就一句话——送上门来的仇敌,却之不恭!
犯界者,勿谓言之不预也。
就在傅君扬和萧破正打算转身回去的一瞬间,卿儿却如惊弓之鸟一般飞快抓上了他的袖口:“别走……求你,不要走……”
傅君扬一怔,回身覆上了那只死死拽住自己袖子的手,轻声安抚道:“别怕,有寄锦陪着你呢!再说了,不过是一炷香的事,马上就回来了——”
“我害怕……”卿儿那双明媚的眸子里突然间便蓄满了泪,“我怕你杀人……我不想让你沾上血腥气,不想你因为我背上人命……君扬,你背负了太多冤魂,会下阿鼻地狱的……”
若是换作往常,以傅君扬的性子,听到有人咒他下地狱是坚决不会容忍的——但是卿儿口中轻轻唤出的这声“君扬”,却令他彻底没了发怒的念头。
可很快地,傅君扬难得敏锐了一次,细微地捕捉到了卿儿话语中的那个词——
“冤魂吗……”他似乎有些失神,喃喃开口,“什么叫做冤魂呢?卿儿,我杀过不少人,可哪一个真正算得上是完全无辜……所谓的善与恶,由谁来定义,由谁来评说……”
“其实仔细算来,哪怕是天下最穷凶极恶的悍匪,他手中的人命也敌不过那些在沙场上征战一方的大将军——却是一个名留青史,一个万世唾骂,永不超生……但若是真正算来,那些被奉为英雄的人手中也不乏有冤魂吧?敌国的将士也是奉王命才会上战场,他们在亲人眼里不是无辜的吗?”
“但是,或许吧……卿儿,我傅君扬怕会是天下唯一一个有资格下地狱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