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的偏移不过一瞬间,炼金术士又被腐烂天使的变化吸引了目光,曲奕空立刻把握住时机。
她闪至贵妇背后,举刀斜掠,目标对准其颈项处,却见至少十来个皮肤煞白的男孩和女孩忽然出现。他们环绕在贵妇身周漂浮,仿佛一堵用小孩子砌成的墙,同时朝曲奕空发出凄厉的尖叫。
这些影子或鬼灵似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此前她无法看得到?难道他们处于存在和不存在的状态之间吗?
曲奕空既没有迟疑,也没有收刀,他们凄厉的尖叫虽使附近的墙中人纷纷陷入晕眩,却对她没有丝毫影响。她轻易而举就在这帮小孩中找到一处缝隙。她转动手腕,划出一条绵延的轨迹从中穿过,将贵妇的半个头都削了下来。
然而她颅骨里是一堆材质不明的黑色细线。她根本没有常规意义上的人脑。
要么这人已经把自己的要害转移了,要么这人根本没有物理层面的要害。
就跟老安东对腐烂天使判断失误一样,她也对无光海的贵族判断失误了。
些许偏差足以改变整个情况,贵妇没有死去,大量面带诡异微笑的小孩却簇拥着朝曲奕空飞扑过来,像是一堵恐怖的鬼墙塌了下来一样。这些小孩的皮肤均为骨白色,娇嫩异常,其纤细的双手均被鲜血浸透,仿佛涂了一层永不褪色的油彩——他们一定杀害过很多人。
在无光海的价值理念下,可能杀死阶级较低的奴隶根本不是件值得说道的事,就跟这个世界的权贵子弟作践家族财产差不多。
曲奕空立刻往后退去,也不是她不能杀,只是她不想拿这种东西破例。她看到贵妇隔着若隐若现的孩子们对她摇摇手指,表示遗憾。这人脑内材质不明的黑色细线相互交错,编织出一种奇异的发声结构,紧跟着一段刺耳的咒文响起。
贵妇伸出食指,抵在娜佳影子的额头上,一个和娜佳的影子完全相同的人形竟然在贵妇臂弯中逐渐浮现了。
就是娜佳本人。
影子和人额头相对,手指相扣。
这个贵妇能通过人的影子抓来本体?
曲奕空听到一声刺耳的狼嚎在后方响起,立刻确认了心中所想,知道娜佳被此人以影子作为媒介抓来了,很可能成为环绕着她漂浮的许多怪物小孩之一。眼看情况危急,她必须下狠心动手,她可能顾不得顾忌这群伥鬼一样的小孩了。
但此时第二个下落不明的无光海囚犯出现了,曲奕空只来得及往前闪出半步,数道尖锐的利刃就从她后颈掠过,切掉了她刚长到脖子下方的头发,——她就知道头发一长就碍事。
利爪,这感觉就像野兽的利爪。
身后这东西的袭击太过迅捷,也太过狂乱,好像有个疯子拿了两把刀一刻不停地往人身上劈一样。曲奕空尽力闪躲,但他总是紧追在后,连转身的时机也没给她提供。好不容易等她弯腰从一个只有半人高的金属方块下方跃过,她才扭过身挥刀,先作势欲刺,跟着往上转动手腕,朝他手臂掠去。
那人像个幽影一样往后跳了半步,从口中喷出一大片血雾。
这人是她们意外从监狱放出的第二个人,皮肤发青,胳膊上拴着锁链,脚上拴着锁链,头上套着带尖刺的金属束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往外渗着淤血、喷着血雾的嘴。除此以外,还有个死尸一样的小女孩挂在他腰间的锁链上。
他从手肘到手全部覆盖着不明材质的黑色金属,末端铸成手臂长的十支利爪。
当时宁永学以为死去的小女孩飘在半空中,身体散发出油脂和防腐剂的恶味。只见她往前轻轻一指,这个野兽似的男人立刻屈下膝,张开双臂,往前疾冲,利爪从曲奕空左右两侧向剪刀的双刃一样往她剪来。
她看出来了,这个像是死人的小孩才是意识的主体和感官提供者,绑在她身上的男人不过是个被改造的人肉傀儡。
曲奕空轻巧地侧过身,只抬脚往他关节上一踢,这个傀儡就脚往后扑,上身往前摔。跟着她左手反握短刀,从其两肩划过,即刻将他削成了半个人棍。
只不过是个虚弱的囚犯而已,甚至可能是从战场后方抓来的人。
贵妇也好,这个玩傀儡的女孩也罢,都不像是受过战斗训练,兴许只是些爱好恶劣的世家贵族,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
看到带有利爪的断臂坠下,她一脚将其踢进地板缺口,落入方舟更低一层。
曲奕空余光瞥见这死小孩念诵了邪咒,但是对她一点儿用也没有,跟着这人立刻握住匕首往她划了过来。于是她抬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夹住砍下的匕刃,手腕轻轻一扭,就缴了这家伙的械。
木偶戏有意思吗?她很想问这么一句,不过她没什么时间,也没什么心情,可能宁永学会比较有心情吧。
她抬脚对着傀儡一踹,然后拽着锁链一拉,就把这个怪物小孩和她的傀儡从缺口丢了下去。
当然说是怪物小孩,其实也只是个困在虚假肉身里的老疯子而已,和那个扮可爱的炼金术士完全没区别。
为什么总有人会上这种老东西的当?
这时曲奕空听到了一阵更凄厉的惨叫,只见老安东从贵妇身后冒了出来。他一刀将一连串漂浮的小孩切得七零八落,碎块满天飞,惨烈到无法形容,不过确实符合这人不把人当人的风格。跟着他左手又是一斧头从贵妇的后脑壳劈到胸腔,带得她身体晃动不止。
他劈斧头的手法曲奕空很眼熟,可以确定就是宁永学在电梯间劈雨衣男的手法。真不愧是养父和养子,哪怕没有血缘关系各种习性也像得不得了。
老安东把黏在斧头上的贵妇残骸扔往一旁,一堆漂浮在半空中的小孩立刻簇拥着她消失了。
他单手攥住娜佳实体化的影子,往她脖子位置用力一捏,只听咔嚓一声,这个骨白色的幽灵就立刻消失,化作隐晦光芒照射下的一片阴影。
安东提起被他粗暴的手法痛晕过去的小女孩,看着就跟提了只兔子一样,然后他抬起头,跟曲奕空对视了一眼。
必须承认,这些完全无视诅咒的穷卑者确实能有效屠杀道途上的人,现在连她自己也深有体会了。
“你现在是谁?”他用极其标准的中都官话提问。
“我可以是我们任何一个,老家伙。”宁永学回答说,“只是在这个身体里当曲奕空比较合适而已。”
“你的语气的确很怪......”
虽然他还想废话,但是曲奕空很不耐烦。“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废话?”她问道,“你打算怎样?说明白点。”
“不能让异乡的伪人带走那东西。”他似乎很在乎那个腐烂的天使。
“你态度变得还真是快啊,老家伙?”曲奕空问道,“最早让虫巢人骗我们的是你,我们俩刚见面时下刀的是也你,现在要我搭把手的还是你。”
“杀意一动,就难克制。但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
“我家顽固的老爷爷经常告诉我类似的发言。的确,现在情况危机,如果你想要我帮你,我可以答应,但你至少得给我点态度。”
“更上层有地方能送你们去庇护山脉.....那地方是天使最早设立的观测站。”
“你知道庇护山脉在哪吗?”宁永学睁大眼睛,“我们俩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你就这么拿我开玩笑?”
“我不关心。”安东提起娜佳扔到她怀里,“到时候你们自己去找铁路或者等海上的航线吧,找个地方把她放好,然后过来。”
曲奕空觉得这人就是想折磨她。“你为什么不自己把她放好?”
“我只能带走没有灵魂的东西。”
......
曲奕空返回狼群身边时,宁永学的身体组织已经在往外疯长了,就跟植物在土壤里生根发芽了似的。
此时腐烂的天使还在发疯,墙中人更加疯狂地往外挣扎,拟态们则像漫过地面的鲜血一样往天使那边淹了过去,狼群置身其中就跟海边的礁石一样。
这地方的拟态绝对不止是村落里那点人。
好在只要把撞在狼群上的拟态拍开,它们还是会往天使那边继续涌动。眼下这群狼簇拥在宁永学的身体和伤势最重的几只同胞身边,头狼就站在挡住拟态集群的最前方,它的近战技术看着可比刚才挥爪子的傀儡精湛多了。
七长八短的狂嚎和吠叫震耳欲聋,颇有种壮观的挣扎求生感,至少比她和宁永学这两个落难旅客像样得多。
曲奕空把娜佳放到狼群中心,摆在宁永学身体旁边。旁边那只母狼的目光也凝聚在她身上,除了痛楚以外,其神色中还有种难以描述的好奇心。
说真的,这只是好奇而已,或者只是她比较擅长应付小动物。她既没办法也不可能挖一头狼的墙角,只能说宁永学这家伙想法太肮脏,弄得她心里都脏了不少。
曲奕空拍了下这家伙的脑袋,伸手从它修长的脖颈捋到下颌,最后由它舔了几口自己手上的血。
这算不算是趁着头狼在前方鏖战的空隙对它的伴侣出手呢?
不......不对,这不是她的想法。曲奕空用力晃了下脑袋,止住这精神分裂一样的低语,然后她提刀刺入宁永学的身体,把他胡乱生长的多余组织从腹部切除。
这时一根黑色烟柱从腐烂天使的方向升起,乍看上去像是一缕炊烟,跟着就往上不断升高、往外不断膨胀,化作一个隐约可以辨识出天使轮廓的云形巨物,其中含有大量腐蚀物和破碎的金属残骸。
这又怎么回事?这是她能接近的东西吗?这个老家伙前一刻说了要她过去,后一刻就把事情弄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