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十年,九月初六,夜。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席卷了整个神都,将这座唐国国都方圆数千里之地都化成一片泽国。
大雨中,一名白衣人正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戴着一顶斗笠,身后背负一件深黑色的木匣,踏着积满水洼的青石板从长街尽头一路走来,身上却没有沾染半滴雨水。
劲风扫过,街旁屋檐下挂着的红色灯笼随之摇动,发出一阵木块与瓦片摩擦的细微声响。
白衣人停了下来。
“野狗只要闻到半点血腥味,就会一直穷追不舍。”
他抬头环视四周那些阴暗的角落,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
这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面庞棱角分明,尤其是一对飞扬入鬓的剑眉,以及眉毛下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
他的目光像是带着锋芒,穿透了雨幕,落在那些躲藏在阴影里的窥伺者身上,甚至令他们的皮肤表面生出几分刺痛感。
“跟了我一路,你们不累我都累了。”
青年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快些出来,让我把你们杀了。我要找地方睡觉了。”
“无名!交出九鼎碎片,不然今日就死在这里!”
雨幕中跃出数道赤红色的身影,伴随着雪亮的刀光和呼喊声,直冲向站在长街中央的青年,带着凌然杀气,眼看就要将他斩成数段!
面对密集的刀光,青年神色不变,他只是反手握住身后的木匣,接着抡了起来,简单粗暴,就像挥舞一根木棒那样,毫无美感可言。
但他的动作很快,快到那些袭击者只来得及看到木匣在空气中留下的残影,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感到一股寒意划过颈间,立时便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当啷!”
挟裹着真气和剑意的雨水在穿过袭击者们的咽喉后继续向前,擦过屋檐,落下一块被斩断的檐角。
“噗,噗,噗。”
数道殷红血柱冲天而起,在夜幕中掀起一片惨烈醒目的色彩。
一个照面的功夫,袭击者全部身亡,留下七具被斩落头颅的尸体。
但青年仍握着木匣,目光如炬,紧盯着不远处的一条巷口。
“我赶时间睡觉,别在那躲躲藏藏的,出来吧。”
“剑痴无名,果然名不虚传。”
随着一道柔美的声音响起,巷子里走出一名打着黑伞的青衣女子,她身形窈窕,脸上像是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令人看不真切。
“你也是为了九鼎碎片而来?”
青年将木匣拄在地上,扬起那双惹人注意的眉毛。
“自古相传,巡天神朝建立初年,牧羽王取九星碎片铸造九鼎,镇压九州气运,故而人们一直相信得九鼎者得天下。”
女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我并不是你的敌人,至少帝后大人对九鼎下落并不感兴趣。”
“帝后”
青年神色中多了些凝重,他将木匣放回身后,“你是青鸾卫?”
“没错。”
女子轻笑一声,伞面上扬,露出一张还带着些稚气的娃娃脸,显得格外可爱。
“青鸾台总管,余霜。”
她话音刚落,长街两侧就突然出现了许多身着青色鳞甲的蒙面人,他们肩甲上铭刻有振翅欲飞的鸾鸟图腾,有条不紊地清理起那几具尸体来。
“你们一直在监视我?”
“从你踏进神都城门的那一刻开始,青鸾卫的眼线就把消息报了上去。”
余霜没有否认,“这里是唐国都城,我们必须要警惕任何可能会发生的骚乱,尤其是你一个带着九鼎碎片的‘破’字境武人。”
“现在是‘云’字境了。”
无名洒然一笑,“火龙坛老教主觊觎九鼎碎片,前几日被我斩于岐山,拜他所赐,我才能有所突破。这些人应该是火龙坛新教主派来的手下,为的就是给他老子报仇。”
“恭喜,十九岁就进入‘云’字境,不愧是剑痴,或许你能在二十三岁之前成为武林中一位新的剑道宗师。”
余霜掩嘴轻笑,“不过帝后有令,但凡‘明’字境之上的武人进入洛城,都要到督武司登记名姓,以免惹出事端,无名兄还是尽早登记为好,如果你继续晃悠下去,会让洛城的一些大人物心里不安生。”
“如此甚好。”
无名赞同地点点头,但随即神情中浮现出些许尴尬,“但我自小就没有什么方向感,时常迷路。这次初到神都,其实一开始我就打算到督武司记名,结果却一直转到了现在”
余霜显然也没想到,最近在江湖上初显声名的剑客无名竟然是个路痴,她神情短暂地僵硬片刻,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既然如此,请随我来,我带你去督武司。”
“多谢。”
无名背着木匣跟在余霜身后,两人穿过雨幕,走向长街尽头,身后是沉默着处理血迹与尸体的青鸾卫们。
“余姑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讲。”
“余姑娘你长得这么稚嫩,有人问过你的年龄么?”
“”
“余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余姑娘”
三十年后。
中州西北,青羊关,关内的一处酒肆中。
“小二,还是醉花仙,把这葫芦给我满上。”
“好嘞!”
跑堂的小二麻利地打开酒坛,用长柄木勺将葫芦装满,递给面前背负木匣的灰袍男子。
“算上您那半只烧鸡,老价钱,一共四两碎银。”
男子从怀里摸出碎银,放在桌上,将葫芦别在腰间,拎上油纸包里的烧鸡,对小二点点头就出了酒肆。
刚走出酒肆,街道上就传来一阵杂乱地喧闹声。
伴着一股漫起的烟尘,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身披银甲的骑兵从男人身旁疾驰而过。
“天策军办案!闲杂人等退避!不然以妨碍公务论罪处置!”
他有些诧异地向那些骑士多看了几眼,发现在他们前往的方向,有一处宅邸上空盘旋着一股子肉眼可见的冲天邪气。
“妖族?”
男子飞扬的双眉渐渐皱起,他拎着烧鸡向前走去,但还未走几步,突然站在那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转身向附近的一条巷口走去。
“有点意思”
他站在巷口没有进去,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巷子里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搏杀。
赤裸上身的青年披散发髻,浑身鼓动着粗大的青黑色血管,此时正压着一名黑衣蒙面人,张口咬在黑衣人脖子上,贪婪地吮吸着血液。
黑衣人被青年用手按住嘴,无法出声,右手也被按住,只能用左手将握着的匕首刺向青年腰腹。
黑衣人刺了一下,又一下,将青年腰腹捅得没有一块好肉,鲜血流了满地,却还是无法挣脱他,只能被不断吸取鲜血,挣扎的力度也越来越小。
一块油纸包突然飞了过来,砸在青年背上,令他停下了吮吸,转头露出一双猩红的赤瞳。
“放开他,你这个小妖精。”
灰袍男子走进小巷,拿着葫芦喝了一口酒,“我不杀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修行者?”
青年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你也来做我的血食吧!”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以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扑向灰袍男子,五指暴涨,化作锋利的尖刺抠向男人双眼。
“噗”
面对袭击,男人猛地将含在嘴里的酒水吐了出去,其中蕴含的真气与剑意糅合在一起,令这道水箭化作世间最锋利的事物,轻易就洞穿了青年的眉心。
“呋原来是紫蝠妖”
看着对方的尸体倒在脚下,化作一头紫色的大蝙蝠后,男人有些嫌恶地跨了过去,“浪费老子的酒。”
无名来到倒地的黑衣人面前,抬手在对方脖子上点了几下来封住鲜血,接着将他扶了起来。
在扶起的过程中,黑衣人脸上的面巾松动落下,露出一张苍白的少年面孔。
“别怕,我已经把那个妖族给杀了。”
无名把地上的油纸包捡起来,递到少年面前,“你刚才流失了太多血气,吃个烧鸡补补身子。”
少年犹豫了一瞬,接过油纸包打开,凶狠地啃了起来,吃相格外难看,活像是饿了许多天的野狗。
无名就这样蹲在一旁看着他吃鸡,等少年将鸡骨头给舔的干干净净后,才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又吮了一下油腻的手指,才抬头看向这个救了自己的灰袍男人。
“云梦。”
他收起眼中的敌意和戒备,做出一副恭顺的态度。
“我叫季云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