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梦竹想了想,摇头道:“我怎么知道哪好啊……他……怎么说呢?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亲近的感觉……”
杜美慧道:“糟了,糟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通常说得出缘由的都不见得是真爱,反而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是最致命的。人们常说的‘缘’、‘债’都是如此了……”
于梦竹一愣,问道:“真的吗?”心中却颇不以为然。
杜美慧道:“两个人的感情本来就不是用这一世来量的,发生的所有都是前世就注定了的……”
于梦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片刻,忽然抬头笑道:“你怎么会对男女的事了解这么多?我在法国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杜美慧自觉失言,连忙掩饰道:“哪有什么经历啊?还不是和你一样白开水般没有味道,都是书上看来的。”
于梦竹显然不信:“有这样的书吗?快拿给我瞧瞧!”
“好好,以后找给你看。”杜美慧敷衍着,转移话题道:“哎,说回你,于伯伯的性格我是了解的,你想过怎么过他那一关吗?”
于梦竹撅起小嘴:“什么关不关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什么年代的事了?现在是个解放的时代,那些陈规旧则早就应该和男人头后的辫子一样剪掉了。”
说到这里,于梦竹忽然怀念起法国那个开放而自由的世界。在法国那边,经常能听人喊出这样一个口号:“平等、自由、博爱”。这个口号起源于法国,流传于整个欧洲。大革命时期,法国人民更是在这句话的指引下将皇帝路易十六推上了断头台。之后,平民出身的拿破仑成为了法国的皇帝。
法国历来被认为是全世界最浪漫的国家。法国人甚至普遍认为:爱情高于一切。在法国人的价值观念中,爱情所具有的重要性甚至先于宗教和国家。爱情不只是一种感觉,更是一种艺术……爱情更有一种本能,它知道如何找到向往的路程,像一只最弱小的昆虫,牵引它自愿的在无法抗拒的花朵上爬行……
于梦竹在法国留学多年,耳濡目染之下,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爱情观早就深刻灌注脑海,再也难以磨灭。她还记得自己看过一本书,是由法国大作家雨果所著的小说《悲惨世界》。故事中冉阿让的女儿珂赛特爱上了一名革命者马吕斯,虽然父亲万般反对,珂赛特最后还是嫁给了马吕斯。
洪三会不会是于梦竹的“马吕斯”呢?她不知道。不过洪三显然和马吕斯一样,都是革命者(当然只是在于梦竹看来是革命者)。在某一瞬间,于梦竹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悲惨世界里的珂赛特。然而她却不想让自己的父亲成为冉阿让,毕竟冉阿让的结局太过悲惨了。
于梦竹正胡思乱想间,只听到杜美慧叹道:“哪那么容易?头上的辫子好剪,心里的辫子难断,上海滩首富的掌上明珠,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于梦竹一时也觉无语,低声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杜美慧想了想,说道:“看你现在的样子,劝你回头是没用的了,我建议你倒不妨再大胆主动一点。”于梦竹一愣,这个问题她倒确实没想过,茫然问道:“怎么大胆主动?”虽然法国的浪漫主义思想鼓励人追逐爱情,但若真要于梦竹实行的话,那却有多羞人?
杜美慧笑道:“主动去找那小瘪三啊,走近他仔细把他看清楚,然后再好好感觉一下自己的内心,那种感受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可靠?爱情还是不可以太盲目。”
于梦竹想了想,目光不由自主又回到报纸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和洪三激吻的照片还是那么让人心慌意乱,每次看到,胸口都仿佛有一只乱撞的小鹿来回跳动:“噗通、噗通、噗通……”也许,她应该去试试的,哪怕她得到的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当天晚上,于梦竹几乎没怎么睡,整晚辗转反侧,所想所念都是洪三的音容笑貌,犹如着了魔一般。第二天,于梦竹终于下定决心,在杜美慧的陪同下去大杂院找洪三。这才有了之后几天发生的事。
这几日以来,于梦竹一直都在洪三和其家人身边度过,只觉得从未有过地自在快活。这些人虽然都是市井之人,行为肆意、言谈粗鄙,但却让于梦竹这个从小活在上流世界的大小姐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真诚与真实。这里没有虚假繁琐的社交礼仪,也没有尔虞我诈的心机算计。于梦竹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声咳嗽而不用顾忌会不会被人拍照;也可以无拘无束地选择吃饭姿势而不用刻意保持淑女形象。所以,只是短短几天下来,于梦竹就有点爱上这个大杂院了。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像她想要的那样“平等、自由、博爱”的活着。而这一切,在她之前的世界里,永远都只是一个美好的奢望。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她喜欢的那个人。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他。但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天天看到他……虽然于梦竹还不至于因为洪三而乐不思蜀,但却也没想到父亲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以对,只好窘迫地愣在当地。
红葵花倒是没露半点窘态,一见于梦竹的表现,立刻猜到来者的身份,热情地迎上前去,叫道:“亲家!”
于汉卿见红葵花妆容怪异,语调夸张,先是愣了一下。听到她喊出“亲家”两个字时才猜到对方身份。他不置可否地皱起眉头,却并不搭红葵花的话。心中暗想:“果然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母亲。”
皮六赶忙擦出一张椅子,请于汉卿坐下。其他人见于汉卿驾临,也都不敢怠慢,各自端了张椅子陪坐一旁。
于汉卿环视周遭,见整座大杂院破破烂烂,年久失修,许多地方都掉了墙皮,露出里面的红色转头,不由得又皱起眉头,盯着于梦竹问道:“这儿到底有什
么好?引得你几天可以不回家?”于梦竹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似地怯懦道:“我只是白天过来玩,晚上我都回美慧那里住的……”
红葵花用一种近乎迷恋的目光打量着于汉卿,喊道:“亲家爷……”于汉卿干咳一声,沉下脸道:“嗯……你还是叫我于汉卿好了。”
红葵花故作娇羞道:“……汉卿,竹儿在我这儿都挺好的,你放心。她刚刚包好的馄饨,是我亲手教他的,你要不要尝尝呀?”
于汉卿本来对红葵花颇为不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吃了一惊,问道:“她包的馄饨?”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感慨道:“我活到这个岁数还没吃过一次她做的饭呢,今天真是有口福啊,让我给碰到了,好啊。”
……
所有人都在院子里陪着于汉卿,林依依不想凑热闹,便独自躲进厨房里。百无聊赖间,看到案板上自己包的馄饨。对比之下,果然比红葵花和于梦竹的作品丑多了。
林依依对着自己包的“丑馄饨”看了半晌,忽然眉毛一动,将所有“丑馄饨”下到锅里煮。见水开了之后,她似乎还不满意,又使劲在碗里加了好多醋和辣子。馄饨出锅后,林依依满意地拍了拍手,随即将一大碗馄饨端到二楼洪三的房间里。
洪三此刻正鼾声如雷,睡得格外香甜,任凭林依依怎么摇晃就是不肯醒来。林依依见他如此冥顽不灵,索性一个嘴巴抽了过去。
洪三一激灵,忙从床上爬起来。见打醒自己的人竟是林依依,不由得有些恼怒,吼道:“你疯啦?干嘛打我?”
林依依面无表情地说:“毛蛋,该吃饭了!”
洪三只觉得莫名其妙,愣道:“吃饭?吃什么饭?”
林依依将桌子上的馄饨递给洪三,冷冰冰道:“馄饨,我包的!”
洪三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馄饨,这才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真包了碗馄饨啊。哈哈……”看了看馄饨汤的成色,却不由得皱起眉头。往常红葵花的鸡汤馄饨都是清汤清水的,一朵朵小馄饨颗粒分明、晶莹剔透,看着极为干净。而林依依做的这馄饨汤水黑里透红不说,馄饨大小不一,许多馄饨皮都散了开来,变成了浮尸一般的面片。最让人尴尬的是:汤水里隐隐泛起一股辛辣酸腐的味道,也不知道这一爷到底加了什么神奇的佐料。
林依依道:“你不是说我包的馄饨没吃就饱了吗,现在你就给我尝尝到底好不好吃!”
洪三见状忙道:“好吃,一定好吃行了吧?”话虽这么说,手握汤匙却迟迟不肯下碗。显然,那馄饨的颜色让他有点望而却步了。
林依依眉毛一扬,喝道:“不行!必须吃!”
洪三只得舀起来尝了一口,却忍不住吐在地上,咳嗽道:“什么味道啊?”
林依依伸手就拧洪三的耳朵,厉声喝问:“不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