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林早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然而现在他却没有别人可以指望,只好硬着头皮问道:“大帅,下一步怎么做?”
张万霖又问:“除了这个马国强还有没有别人知道我们的事?”
齐林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剩下的人连运的是什么货都不知道。”
“那就好,你能联系到马国强吗?”
“我知道他家的住址,可现在巡捕房也在找他,这个时候他应该是躲起来了。”
“我们务必要在巡捕房警察局之前找到他!明白吗?”
“明白了。”
张万霖一脸坏笑,说道:“找到他以后,马上带来见我,我来安排他跑路!”齐林看到张万霖诡异的笑脸,顿时明白了他所谓“跑路”的意思,不由得全身一颤,问道:“大帅……一定要这样做吗?我们真的把他藏起来效果不是也一样吗?”
张万霖盯着齐林,咬牙切齿道:“我真的很佩服你啊,这个时候居然还会有妇人之仁?你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才会真正的守口如瓶吗?那就是死人!除了死人,任何人都有可能有机会出卖我们!所以,我不会给任何人这样的机会,明白吗?”齐林闻言全身一愣,然而真要说道杀人的话,却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张万霖冷哼道:“不要再犹豫了,快去!别理会其他的事儿了,先把这个人给我找到!”齐林全身一震,不敢再有所违拗,只好缓缓点头。
……
齐林终究还是找到了马国强,就在马国强家宅附近的弄堂口。那马国强显然觉得没人会注意他,拎着一个大皮箱,偷偷摸摸走上小路,脚下步子越来越快。
刚走出两步,就被一个人拉住手臂。马国强吓得满头大汗,回头看时,发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码头经理齐林。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长出一口气道:“齐经理,是你啊……吓死我了!”
齐林镇定地说道:“我找不到你,只能在这儿等你。”
马国强道:“我躲了一整天,也不敢去找你啊!”
齐林看了看马国强手里的行李箱,皱眉道:“你这是要跑路?”
“不跑怎么办?这事闹得这么大,早晚会查到我们的,我劝你也快跑吧!”
“你可有跑路的门道?”
“我打算先去乡下我堂弟那里躲一躲,风声小点了再去南边。”
“和我来吧,张大帅安排了车,可以送你一程!”齐林一伸手,请马国强随自己一起走。
马国强犹豫片刻,说道:“张大帅……不劳烦他送了吧?”
齐林皱眉道:“现在车站、码头都是巡捕、警察,你这样冒冒失失出去万一被抓了岂不是把我们都给拖累了?”
马国强还是有些害怕:“可是……”
齐林一把接过强哥的行李:“放心吧,连我你也信不过了吗?”
马国强无奈,只好跟着齐林走上汽车。齐林和司机坐在前座,两名永鑫公司弟子一左一右夹着马国强坐在后排。大家都不说话,气氛沉默的有些诡异。
车子开了一会,马国强只觉全身一颤,心中愈发忐忑起来,他看向窗外,颤声道:“不如……就送到这儿吧?”
齐林转头看了看他:“送到这儿吗?”
马国强点点头,哆哆嗦嗦地道:“对,到这儿
就可以了。”司机闻言,慢慢把车停了下来。
马国强想下车,却发现身边的两名永鑫公司弟子一动不动,脸上表情冷酷无比,就好像两座雕塑一般。
马国强心中一冷,已经隐约猜到了自己的命运,连忙摇晃前排的齐林,哀求道:“齐经理,我……我可没做错什么啊,我可一直都是按你的意思办事啊,齐经理,齐经理……”
齐林扭过头去,神色间依稀有些不忍。不过,他还是拿开了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然后开门下车,默默给自己点上一根香烟。那烟味好辣,辣得齐林直咳嗽,但他还是大口大口地吸着,仿佛那香烟的味道足以掩盖一切罪恶。他故意不去看车里的情景,仿佛那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明天的黄浦江下,又会多出一具无名尸体。也许会有人能认出他的名字叫做马国强,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是谁杀死了他,甚至都没人会去调查。毕竟马国强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已。而在这黄浦江里也不知淹没了多少风云人物,他们生前虽然风光无限、权势熏天,死后尚且无人问津。区区一个马国强,恐怕连点浪花都翻腾不起来。
想到这里,齐林忽然又吐出一大口烟。这一回他没有咳嗽,脸上的表情无忧无喜,就好像雕塑一般漠然。
……
次日晚上,张万霖把齐林拉到如今已在他名下的新世界歌舞厅。
虽然正值大萧条时节,新世界里却依旧一派歌舞升平,似乎并未因多日的罢工罢市而受到什么影响。
张万霖拉齐林坐在二楼最大的包间内,看着下面舞动的人群,得意洋洋的说道:“你看,多日的罢工罢市,还是会有这么多的人出来玩,出来花钱……说明什么?说明罢工罢市影响最大的还是那些穷人,富人们的家底子都殷实的很,他们该喝酒喝酒、该泡妞泡妞……”
见齐林心事重重的样子,张万霖呵呵一笑,坐到齐林身边,问道:“还在想昨晚的事?”齐林不置可否,脑子中回想的全是马国强被装进麻袋扔进黄浦江的画面……
张万霖继续说道:“你记住,一将名成万骨枯。这世上很多人出生就是为了成就我们这些大人物的,他们的牺牲在所难免,他们本来就是食草动物,他们吃草,我们吃他们。你想要成就大事,绝不能有妇人之仁。否则,你也会被别人吃掉。你看看现在多好,你多安全,唯一知道你秘密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开口了……”
齐林轻轻叹了口气,这才说:“今天我陪梦竹跑了好多家报社,但用处不大。我看到于会长为我在背这个黑锅,实在是于心不忍。”
张万霖笑道:“你看你,又妇人之仁了吧。就像我刚刚说的,于汉卿这次就算身败名裂,但他多年的积蓄足够他后半生衣食无忧了。人家的底子厚!你呢?你有什么?人家输得起,你输不起!”齐林点点头,猛地喝掉面前的一大杯洋酒。
张万霖道:“我现在最有兴趣的是想知道究竟是谁敢动我的货?这个什么“铁血救国会”我一定会把他们从石头缝里抠出来,让他们不得好死!”
齐林本以为马国强一死,整件事就成了无头公案,再也不会有人问津。然而他还是将事情想得简单了。眼看舆论对于汉卿的讨伐愈演愈烈,于梦竹也因此病倒,住进了医院。齐林的内疚和自责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当他看到于梦竹仰卧病床、昏迷不醒的时候,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决定一力扛下所有罪过,哪怕得到的是最严厉最苛刻的惩罚他也不怕。他现在的想法只有一个——让于梦竹因痛苦而紧闭的眼中再次露出天使般的笑意。
……
当于梦竹悠然转醒的时候,只见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了下去。模糊的视线中,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正在整理旁边的花朵。于梦竹缓缓爬起来,呼唤道:“齐林……”那年轻人转过身来,却并非齐林的苍白面孔。于梦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时,这才发现来者竟是洪三。
“你醒了?”洪三问道。扶着于梦竹的后背,帮她坐了起来。
于梦竹睁着迷茫的双眼,愣愣问道:“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她忽然觉得脑子里一阵眩晕,也不知是出于高兴还是痛恨……
洪三苦笑道:“你病倒的事儿传到总工会了,我正好在那儿,就赶了过来……躺好……”说着,将一只枕头垫在于梦竹背后,又道:“于老板现在遇到麻烦,你可不要再出事儿了。”
于梦竹点点头:“谢谢你,我就是近日没有休息好罢了,没什么大事的……”她嘴边终于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却咬牙不让自己笑出来。
两人尴尬的对视半晌,竟同时沉默下来,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洪三忽然鼓足勇气说道:“梦竹,其实我……”
于梦竹摇了摇头,轻声道:“如果你想道歉还是免了吧,道歉没有任何意义。有些伤害,你用任何补偿都是弥补不了的……”
确实,这世界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解释的。你若爱我,我便欣喜;你不爱我,我不勉强……
洪三当然能理解于梦竹的心情,不仅长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他忽然觉得,自己曾经也爱过于梦竹,只不过那时他更爱林依依。
这时,杜美慧端着一碗热汤面走了进来。看到洪三端坐床头,不由得一脸惊讶,当即厉声质问:“我出去买碗汤的时间你怎么就混进来了?这医院怎么回事?”放下面条,出门叫道:“医生,护士,快把这个人赶出去!”
于梦竹连忙起身劝阻:“美慧,你别闹了。”虚弱之下,身体竟有些摇摇晃晃。
洪三表情颇为尴尬,低声道:“我就是听说梦竹病了,来看看她,没别的意思。现在人也见到了,我就先走了……”
杜美慧冷哼一声:“虚情假意,现在知道来看看她了?当初人跑哪去了?”
洪三情知怎么说都是自己理亏,便不敢再跟杜美慧搭话,转向于梦竹道:“梦竹,照顾好自己。”说完快步转身离去。
杜美慧冷哼一声,眼见洪三逃命似的离开,却还是不依不饶地骂道:“我现在一见他就生气……居然还有脸跑到医院来,这洪三真是不要脸到了极致。”
于梦竹故作无事,并不答话,问道:“齐林呢?去了哪里?”
杜美慧道:“下午把你送到有医院后他就走了,说是有重要事情处理。”
于梦竹疑惑地看着杜美慧:“重要的事情?……”什么事情能比自己晕倒住院更重要?
杜美慧同于梦竹对视,说道:“对啊……我也在想,现在有什么比我们梦竹更重要的事情吗?”于梦竹一愣,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