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林这才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道歉:“对……对不起,我真的没事。”
于梦竹倒也没怪他,又似安慰又似叹息地道:“……都说了这酒有后劲,你还不听。”
齐林突然憋红了脸,似乎拿出了全部的勇气。他猛得站起身来,盯着于梦竹的眼睛,结结巴巴地道:“其实,我想……我想对你说一句话……没别的意思……我就怕……我就怕这话,以后没机会再说了……梦竹,其实我……我其实……”他一直都想找个机会跟于梦竹表白一番,哪怕得到的是她的拒绝。今天这个机会近在咫尺,如果他不说的话,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然而,于梦竹似乎猜到了齐林想说什么,连忙抢白道:“你其实是洪三最好的兄弟对吗?”
齐林一愣,恍惚道:“对……”
于梦竹点了点头:“我们也是最好的朋友,所以你一定会祝福我们的对吗?”听完这句话,齐林便是有天大的醉意,瞬间也全抵消了下去。他点了点头,失魂落魄地缩回座位,茫然道:“对……”她用一个很巧妙的方法封住了他的嘴巴,他还能说什么呢?难道一定要背负背弃兄弟的骂名去勾引二嫂?何况那个二嫂还未必肯答应。他齐林又何必自讨苦吃,枉做小人?
于梦竹望着齐林的双眼,轻声道:“齐林,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说出来好听……我去给家里打电话。”说完起身而去,只留下齐林一个坐在原位,盯着桌子上的一件物事傻傻发愣——那是于梦竹留下的一块手帕,上面绣着一方幽深清秀的竹林。
竹?林?
……
晚上,齐林被司机搀着送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孤独地靠在床头,愣愣地往透明的玻璃窗外望着。朦胧的月光洒进房间里,将齐林的脸色染成金黄色,连带着从他脸颊上缓缓流下来的眼泪也被染成金黄色。
他缓缓拿出于梦竹的竹林手帕,放在鼻尖轻轻嗅了起来。他本以为这个手帕上面的图案有会某种象征意义,竹林、竹林,毕竟竹是于梦竹的“竹”,林是齐林的“林”。然而,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一切“意义”都只来源于他的幻想。他患了一种叫做于梦竹的病,这种病自从他患上的时候就已经是绝症。一经发作,必然想入非非、六神无主、失魂落魄、魂不附体……
齐林放肆地嗅着手帕上于梦竹留下的味道。那淡淡的幽香迷乱了他的神经。渐渐的,他开始啜泣起来。随着眼泪越来越多,手帕上的味道却在他鼻息间渐渐淡化,渐渐消失,渐渐的……齐林再也嗅不到于梦竹身上的味道。
他攥紧了手帕,企图从那张小小的手帕里榨出所有关于于梦竹的味道,却终究无济于事。他的眼泪越流越多,攥紧手帕的手却渐渐松了,无声无息的啜泣渐渐变为无声无息的嚎啕大哭。
美人终究要嫁人,少年终究要长大。那所有风花雪月的故事,往往都只源于我们片面的臆想。
同样的晚上,小阿俏正坐在龙享居
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生着闷气。
这时,一名小厮敲门禀告:“大阿姐,昨晚来的那个教头沈达又来了,说要见你!”
小阿俏眼前一亮:“他一人来的?”
“一个人。”
“不见!”
“是。”
小厮离开之后,小阿俏拿出胭脂盒,对着铜镜略施粉黛……
没多久,那跑堂的再次跑了回来,敲门道:“大阿姐,他说你不见他,他不走。”
小阿俏妆还没化好,一拍桌子道:“呦,耍横是吧?他不走就抬着他走,让四美送客!”
“好!”
那小厮去了之后,大堂里立刻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打斗声。小阿俏听见外面的声音越来越热闹,便加紧化妆,匆匆画好了粉唇后,忙起身来到围廊处向下观望。
大厅里,沈达再次将那几个跑堂的打翻在地,正在和“花国四美”风花雪月中的月朗动手。
小阿俏立马鼓起掌来,冷笑道:“厉害,真是厉害,古有‘关羽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为投刘备’,现有‘沈达沈教头打龟公揍跑堂两晚闯青楼’,却不知是为了什么?”话音一落,所有围观人一阵哄笑。沈达停手望向小阿俏,脸色一红,抱拳道:“对不起大阿姐,我不动手怕你不出来见我!”
小阿俏“呦”了一声:“这么想见我?干嘛?想我啦?”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沈达抬头,郑重其事地道:“我是来专程向你道歉的。”
小阿俏故意板下脸:“道什么歉?”
沈达道:“今日在凤鸣楼,大阿姐恐怕是误会了沈达的话。我沈达确实……确实在男女之事方面不太擅长……”
沈达的话又引来一阵发笑,楼上的花媚道:“你不擅长没关系,我教你啊!”
风柔也道:“是啊,我们都可以教你啊。”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小阿俏道:“你听见没有,那点事,这些人都是可以教你的……”
“谢谢诸位好意,”沈达正色道:“此刻我只是想对大阿姐说,今日凤鸣楼上的话绝无恶意,同是身为江湖儿女,一样出身草莽庙堂,绝无半点高低贵贱之想。只是我沈达孑然一身,一事无成,跟大阿姐少年成名,一呼百应万万不同。纵然……纵然是真心仰慕,也不敢造次。”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在别人眼里或者不算什么。但对沈达这个向来不善于表达的实诚汉子,已经算是刻骨铭心的表白了。
小阿俏闻听沈达表明心计,心中不禁一喜,只是脸上仍然不动声色。
沈达一拱手:“就请大阿姐收下沈达一拜,往后若有需要我沈达的,无论刀山火海知会一声便是!”说完,正正经经地给小阿俏鞠了一个大躬:“沈达告辞!”然后大步流星走出龙享居。
小阿俏故意板着脸,目送沈达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沈达走出龙享居后,这才粲然一笑。
……
深夜,洪三拎着煤油灯,轻轻推开林依依房门,里面依旧空无一人。
洪三放下灯,怅然若失的坐在桌边,却拿出于梦竹画的林依依画像,轻轻放在桌子上,看了又看。
“也许,我一直都是错的……”洪三轻轻说了这句话,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睡,脑海中反复出现的都是林依依的影子。也不知道折腾多久,终于沉沉睡去。
当洪三再次醒来的时候,却是被红葵花一声突兀的喊声吵醒的:“洪三!有人找!”
洪三一激灵爬了起来,推门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小阿俏竟带着花国四美找上门来。五人就站在大杂院中心,与对面的红葵花遥相对视。红葵花双手掐腰,气势汹汹地瞪着对面五个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女子,眼中仿佛能喷出火来。
小阿俏似乎早习惯了旁人这样的目光,她笑吟吟地点燃香烟,对于凶光毕露的红葵花竟连正眼都没瞧一下。
洪三没想到小阿俏会主动找上自己,惊喜地喊道:“大阿姐?”隐隐猜到:小阿俏是找到了什么消息,这才登门拜访。
红葵花厉声骂道:“阿什么姐啊?洪三,我可警告你,你可是马上要结婚的人了,别不知检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招。”指着对面五个“不要脸”的女子喊道:“你看看他们一看就不是好……”
洪三闻言大惊,急忙跑下楼,捂住红葵花的嘴巴:“妈,话你可不能乱说啊……”扭头道歉道:“大阿姐,哦,不对,大嫂,不好意思啊,我妈她老糊涂了……”
“没事。”小阿俏微笑着转过身来,对红葵花道:“红葵花,七岁丧父,十四岁丧母,九岁被母亲送到诸暨县城学评弹,十六岁登台献唱后便有了些小名气,却因嗜赌败光了家业,和各种男人纠缠不清却又无一修成正果,二十三岁那年在赌场门口捡到个孩子,因为那天糊了把大牌,就给孩子取名洪三元,谁知那孩子长大以后和他娘一样逢赌必输,这娘俩被几方债主追讨实在走投无路,只得离开苏州跑到了上海……”
红葵花越听越惊,连挣脱了洪三的手叫道:“她是谁?她怎么会……”
洪三又把红葵花的嘴巴捂住,边把她往房间里拖:“她是你惹不起的人就对了!”
小阿俏笑道:“我是谁?我是卖笑的,你是卖唱的,她们是卖肉的,都是出来卖的就对了哈哈……”话音未落,花国四美也跟着笑了起来。显然他们早都习惯了世人异样的眼光,就算用最不堪的语言来形容自己,表情上也看不出半点波澜。
洪三猛得把红葵花推进厨房,喊道:“我有正事要谈,你先不要出来!”转过身时,面上表情立马换了个颜色,嘻笑道:“大嫂亲自登门,我们这儿简直就是蓬壁生辉啊!”
小阿俏道:“不和你废话了,答应你的事,我办到了。你要找的人,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