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潮州会馆之后,洪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青帮仓库,接齐林出来。那些看守弟子早就得到放人的命令,见洪三来提人,也不废话,当即将齐林从仓库里拖到门口,丢垃圾般扔了出来。
洪三连忙上前扶起齐林:“小林子……”
由于惊吓过度,齐林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躲在角落里。认出来者是洪三的时候,连眼泪都要留下来了:“三哥……”洪三看着齐林形锁骨立的样子,心中一阵痛心……
经过几天的囚禁生活,齐林身体瘦了一圈,本就细长的身形变成一副皮包骨的感觉。断指处的伤口虽然已被包扎完好,但失血过多的他整个人都变得惨白了。灰黑色的血管纹路仿佛纹身一般烙印在脸上、脖颈上,惨白的嘴唇没有任何血色。
瘦下来的肉可以再长回来,流出来的血可以再生回来,但掉下来的手指又如何能接回来?
洪三看着齐林的断指,关切的问道:“他们没有再难为你吧?”
齐林缓缓摇头:“还好……”
“走!咱们回家!”洪三说。
晚上,回到家的齐林狼吞虎咽地吃着红葵花亲手包制的鸡汤馄饨。红葵花心疼地看着齐林,眼泪就在眼框里打转,不住道:“慢点吃,还疼不?”
“不疼了!”齐林喝掉最后一口汤,哈气道:“美人,能又吃到你这鸡汤馄饨我就算死也无憾了!”一旁的洪三插口道:“死什么死?好日子刚开始!”
齐林这才缓过点劲来,问洪三:“三哥,他们到底让你干什么去了?”
洪三道:“你就别问了,反正咱们发达了!”
红葵花一皱眉,质问道:“你小子真地入了帮会?”
洪三嘻嘻一笑:“你儿子不傻,开香堂、赌咒发誓什么的我报的都是洪三,又不是洪三元。洪三入了会,我没入!以后真要天谴雷劈啥的找洪三便是!跟我洪三元没半毛关系!”红葵花拍了下洪三的脑袋,笑道:“就说你贼!”
齐林问道:“那还找不找华哥了?”
“不急,”洪三道:“可以边干咱们的买卖边找大哥!”
齐林一愣,茫然道:“什么买卖?”
洪三神秘兮兮地一笑,却从钱袋里掏出四海赌坊的黄铜钥匙,一把拍在桌子上:“这就是咱们的买卖……”见红葵花和齐林仍然大惑不解,洪三拿起钥匙,得意洋洋道:“今日起,上海滩——武夷路——四海赌坊——,咱们的了!”
红葵花一把抢过钥匙:“啥?赌坊?”
“没错,”洪三笑道:“往后在自家的赌坊赌钱,输再多也不是输,是不是称了你的意啊,美人?”
红葵花笑得合不拢嘴,不敢置信地把钥匙放进嘴里一咬,笑道:“这钥匙不是黄铜的,是黄金的吧,哈哈……”
洪三道:“总而言之,明日起四海赌坊就有两个老板:我洪三,洪老板!你齐林,齐老板!”齐林一愣:“我……齐老板?”
洪三点头道:“齐老板!”
红葵花脸上乐开了花,凑上前道:“那你老娘我呢?”
洪三嘿嘿一笑,调侃道:“接着唱你的评弹,当我们赌坊的头牌花魁啊!”
红葵花情知洪三是说笑,佯嗔道:“好你个白眼狼!不让你老娘享清福,还让我卖唱是吧!不知死活!”说着抡起一双老粉拳,便开始追打洪三。
洪三一边跑一边服软:“好啦好啦,美人你是老板的娘,当然是老板娘啦!明日一早,一人先去买一身新衣服穿,不能让底下的那些人看轻咱们!”
红葵花笑道:“这还差不多!”
母子俩的这般闹腾齐林一一看在眼中,却始终闷闷不乐。虽然他情知洪三和红葵花存心是在逗自己笑,但心事重重的他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洪三无奈,只得凑上去安慰齐林:“兄弟你放心,你这手指绝不会白白丢的。这四海赌坊咱俩一人一半,就是我们兄弟来上海滩的第一桶金。而我们将以此为起点,开始我们轰轰烈烈的远大前程。”齐林愣愣地看着洪三出神,好半天,才缓缓点了点头。
……
烈日当空,炙热的气浪蒸腾而上,反复拍打在每个行人的脸上。没有半片云彩的天空下,连海风竟也无力呻吟。这是闷热的味道,静止在一个热得让人不得不诅咒的天气下。它将整个上海滩变成一口大蒸锅,任凭众生或慵懒或忙碌地挣扎在这口蒸锅中。随着空气的温度起伏沸腾,无法自拔……再加点柴火吧!
红葵花、洪三、齐林三人穿着崭新的衣服,并列出现在武夷路街头。洪三、齐林两人还各戴了一副招摇的小墨镜,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穿街过巷。
红葵花脸上依然涂着厚厚的脂粉,然而在这种连馒头都能蒸熟的天气下,浓妆与新衣显然都不是明智的选择。没走上一里路,三人已是汗流浃背。两里地之后,红葵花的脸上的脂粉已被汗水冲出道道鸿沟。洪三本想着快点找到四海赌坊,再好好喝口水凉快凉快,谁知在武夷路上绕了三四圈之后,三人竟连个赌场的影子都没找着。
洪三这才有些着急了,看着手里的纸条,四下张望寻觅,口中不断嘀咕:“在哪呢?”
红葵花一边擦汗一边问:“究竟在哪儿啊?”
洪三指着脚下:“应该是这里没错啊!”
红葵花道:“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有大赌坊的样子啊!”
洪三硬着头皮说:“大隐隐于市,懂吗?”齐林拦下一名路人问询,路人只是摇头,说从来没听过这家赌场。洪三也拦下一位老者询问,这老者却是知道地方,向前随手一指。
洪三谢过老者,兴奋地走在前面引路,一边走一边招呼身后两人:“快快,这边,左转便是了!”说着,停在拐角处。红葵花和齐林快步赶上来之后,三人竟都有些紧张起来。马上要成为老板的齐林似乎对自己的形象颇为在意,他整了整衣襟,问洪三:“三哥,我还好吧?”
洪三拍了拍齐林肩膀:“挺好的,像个老板。我呢?”
齐林赞道:“你更好!更像老板。”
“哈哈……”二人一齐笑出声来。
红葵花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妆容已花,猴急地追问两人:“那我呢?那我呢?我这一大早精心打扮的,妆没花吧?”洪三、齐林一起看向红葵花,强行忍住心中的笑意。洪三忍俊不禁道:“……没有,好着呢!”齐林也随声附和:“对!美人依旧!”
红葵花听两人如此说,满意地笑道:“那就好,一会要让底下人好好看看我这老板他娘的风采!”
“好嘞!”洪三打了一记响指,“走着!”三人刚一拐弯,却全都傻了眼。这拐角里哪里有什么赌场?只有一个破旧不堪的小楼还倔强地屹立着。小楼周遭虽有不少房屋砖墙,却跟断壁残垣没多大区别。荒凉破败的街道上到处堆满了碎石尘土,左右空无一人。
洪三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语地转身:“一定是搞错了……”
红葵花一把拉住洪三,“错个屁!”用手指着小楼角落一块沾满灰尘的破烂木板,虽然木板上布满了蛛网灰尘,但三人还是看清了木板上的四个大字:“四海赌坊”。
齐林略有失望:“三哥,我们是不是被人给耍啦?”
洪三咽了口口水,整个人都懵了。红葵花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走过去,自言自语道:“管他呢,看看里面什么样!”走到门前,立刻大声敲门:咚咚咚咚咚……
“有人吗?有人吗?……”早就不耐烦的红葵花无礼地喊道。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厅房里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来啦……”
红葵花继续敲门,嚷道:“开门,老板他娘来收铺子了,别磨磨蹭蹭的!”话音未落,大门被人从里拉开一条缝,一个须发皆白的苍老面孔从门缝里出现。
红葵花粗着嗓门问道:“哎,我问你……”话音未落,只听到老者一声惊呼:“鬼啊!”随即“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一脸花妆的红葵花莫名其妙,转过头问道:“他为何叫我鬼?”齐林不敢说红葵花花了妆,便道:“一定是不懂欣赏!”
洪三也凑到门前,喊道:“快开门!”屋内老者显然心有余悸:“你们真不是鬼?”
洪三不屑的“嗤”道:“光天化日,鬼个屁!”
老者再次打开一道门缝,哆哆嗦嗦的看着红葵花:“不是鬼,为何如此吓人?”
洪三亮出黄铜钥匙,言简意赅地道:“我是新来的东家!”
“哦。”老者恍然大悟地点头:“你就是那个新东家啊,快请进!”这才开门迎接三人。
进了门才知道,这小楼确实是一家赌坊。或者说:这里曾是一家赌坊。看起来,赌坊的规模并不算大,破破烂烂的空间内,委委屈屈地摆了四张赌桌,一张柜台。除此而外,到处都落满了灰尘蛛网……
洪三四下打量一番,隐隐觉得自己上了师爷夏俊林的恶当。然而牙齿打掉了,只能吞肚子里。毕竟这赌场是他亲口问霍天洪索要的,而霍天洪也确实给了他一家赌场。剩下的事情,就看洪三自己的造化了……
想到这里,洪三竟还抱着一丝希望,一边走向后庭一边问道:“其他的人呢?”
老者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洪三后面,“没有其他人,就我一人!”
洪三斜眼看向老者:“怎么称呼?”
那老者不慌不忙地说:“我是这里的账房吴老拐,他们都叫我拐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