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宋栎从床上醒来之时已经瞧见了桌上的饭菜。那盘边还几颗糖栗子，想来是聂阳留下的。

宋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起身嘀咕：“这床板儿还真是硬得紧。”

虽说这几道小菜都是寻常见过的，但多了些辛辣滋味儿，宋栎是金陵生人自然吃不得辣。一口饭就着一杯茶艰难下咽。

吃过饭后，瞥了一眼即将暗下来的天空，宋栎自喃一句：“没想到我这一觉还愣是睡到了天黑。”

他瞥了一眼挂在衣架旁的干粮带，这才察觉聂阳并未回来。按理说他堂堂北海剑仙轮不着自己担心，可宋栎就跟着了魔似的坐立不安。

恰似这时，楼下传来一耳悠扬的琵琶声，宋栎微微一笑，心道：“这琵琶有点意思。”

这声音宋栎再熟悉不过，乃是他们幽鬼司著名的镇魂曲，能够攘除奸邪，驱鬼于百里之外。可这城郊小店的卖艺女子，又怎么会这个？

宋栎轻手轻脚摸下楼去，七杯自己已经给了聂阳，如今手中空无一物确实有些难搞。虽说他如今早已不需要媒介实用咒术，可自己若将力量散发出去，只怕方圆百里的妖怪、除妖人都会被吸引过来。他这次出来，只不过是为了解决那个给他泼脏水的魂淡，可不想又闹出大乱子。

他顺着楼梯的间隙瞥了一眼，弹琵琶的竟然是那个小姑娘的姐姐，宋栎这才放心走了出来。毕竟现在成了妖祖宗的他，还没几个愣头青敢硬着头皮招惹他。

那女孩见他在桌边坐下，便轻轻放下了琵琶，道：“恩公救了我家妹妹，小女无以为报，只能以曲相送。”

宋栎拿起茶壶斟上一杯，道：“那小妹妹，你可知道你所弹何曲？”

女孩微微一笑，答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不就是幽鬼司的鬼使们所谱的镇魂曲么？”

“那……那你怎么会弹？”

宋栎话语出口，女孩一脸惊讶，看了一眼宋栎的玄色杜鹃束腰袍，这才冷静下来。

“我看恩公的家纹有些眼生，只怕恩公很少涉足江湖事儿吧？”

女孩清了清嗓子：“三年前魔京沦陷，皇上宣布天下妖尽除，这御妖之法便随着幽鬼司的关闭而流入民间。如今挨家挨户都知晓这除妖之音啦。”

听到这儿宋栎心中一沉，三年前的事儿又浮上心头。平江东，征南诏，御百鬼，战魔京。明明是个酒嗤子，竟无意间成了天下除妖人之楷模，也成了大宋王朝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他当年能读懂半分赵祯的心思，如今也不会落到这幅田地。

女孩见他默不作声，还以为是自己顶撞了他，连忙改口道：“哎呀小女子见识短浅，没见过恩公的家纹也很正常，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听到这儿宋栎无奈一笑，这衣裳是当年乐亭瑶亲手给他做的衣裳，之后又被姬韵改大了送给他。乐亭瑶死了这么些年，谁还记得她那面血色杜鹃呢？

宋栎问道：“和我一起的那个木头脑袋可有回来过？”

女孩思量片刻，摇了摇头。

“那他走的时候有没有叮嘱你什么？”

“大哥哥走得匆忙，就像是去与什么人见面似的。”

听到这儿宋栎恍然大悟，就算他再困也不可能会整整睡上一天，加之来江州之时他已独自调查过万家的事。难道说他已查出了些什么？而且还是宋栎不好出面的场合？

想到这儿宋栎突然急躁起来，怪不得他当时拿走七杯毫不犹豫，为的就是让宋栎即使反应过来也不得擅自寻找。

女孩见宋栎神情凝重，关切的问道：“恩公？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宋栎见她体贴自己，便微笑道：“小妹妹，你知道那块木头去了何处吗？”

“具体位置不知道，但似乎是朝着万家被烧毁的府邸去了。”

“该死！”宋栎心中暗骂，他就知道聂阳今天有些不对劲，否则怎么会有闲工夫听他讲过去的事儿。

宋栎起身推开木门准备离开，忽而想起了什么事情，又从腰间的白纹袋中掏出一张符咒，咬破自己的手指挤出一滴血点在了上面，轻轻递给女孩，道：“小妹妹，你将这符咒贴于店中主梁，以免发生意外。”

宋栎知道包庇妖魔便该死，即使他们并不知晓。但如今还无法完整控制自己力量的他，把这里染上了不少妖气，遇到有些道行的妖魔、方士，说不准就能寻到此处，到时候他们便有性命之忧。

出门后天空中飘起了小雨，每一滴都打在了宋栎的身上，天空中乌云密布像是在酝酿着一场大雨，阴湿沉闷的空气不由得让他想起了那噩梦般的一天，如今被人称为溧阳妖乱的日子。

天下四大除妖家族南北各二，客、顾、云、万，四族主宰已有些许年岁。可如今客家满门抄斩，顾家依附于朝廷也被宋栎极尽杀绝。至于云家，虽在云扬的治理上恢复了些许元气，但已不如当年，如今万家又遭受灭门惨案，只怕以后的江湖，将更加混乱。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待天空中的雨滴变为滂沱，宋栎终于站到了万家楼前。地上积水被鲜血染红，雨中站着一位手持长剑的独臂剑客，雨水冲刷着他的冷俊面庞，眼神空洞而迷离。而倒在他身边的，是上百具捕快和士兵的尸体。

宋栎灵力化符夹于指间，缓缓靠近背对自己的那人，冷道：“你……在做什么？”

天空中雷声大作，闪电照亮了两人的脸颊，一人苍白如纸，一人冷如霜蜡。

聂阳转过身来，故意之刃滴血入土，他道：“快走……”

宋栎知道，他这是中了咒。

因为这个咒是他所创，名为傀儡戏。

普天之下，除了他溧阳魔君，还有何人能够将术用到极致？而且面对的还是聂阳这般剑宗高手，除了自己，他想不到别人。

如今他即使想走也走不了了，因为废墟之中有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他。那人一身黑衣斗篷，模样竟与宋栎一模一样，可有脸那道剑伤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宋栎灵符化剑握于手中，冷道：“我就知道当年在洛阳不该饶你一命。”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掀起了整个明道妖乱的真火教教主，鹍。

那人默不作声，轻轻摘下黑衣斗篷。一袭灰裘短袍裹身，手中一柄萱花长剑格外惹眼，那剑镂上还有一只精细的白纹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