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潮湿闷热的福州地界，入了夜也变得凉起来。宋栎在军帐中辗转反侧，便走出大帐视察了一下盖在山坡下壕沟后的士兵营寨。虽说这壕沟对于弓弩箭矢并无用处，可对于烈焰瘴毒确有奇效，宋栎已将自己的膏药配方递给军医加紧研制，防止到时候猛毒来攻众人丧命。

今夜的月亮不合时宜的圆，若不正值战时，宋栎还真想小酌一杯赏月悠哉。可如今自己已是军中统帅，就算要喝酒那也得偷着，否则被那个呆子发现便会一番责备。

他虽不怕那个愣头青，但毕竟是姬韵派来的，多少得给点面子。宋栎借着月光挨个检查士兵营帐，除去那些福州兵穿戴整齐外，这里绝大多数义军并没有成制式的装备，有不少江湖义士还穿着自己的皮甲长衫，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

宋栎虽有些感动，但理智告诉他，这些人中的很多会丧命，他……没有任何办法。路过一个军帐时，忽而发现里面有动静，他便掀开了帘子瞧一眼，只见两个脸蛋黝黑的半大男孩穿着一副不合身的甲胄，手里抱着一个酒坛子。其中那个大个子男孩儿，见到宋栎吓得立马将酒坛藏到身后。

宋栎笑道：“藏什么呢？拿出来！”

他这三分勾引七分威胁的口吻，还真的唬住了这俩少不更事的半大男孩儿。待他把酒坛子露出来时宋栎故作严肃道：“你可知道军中不得私藏酒水？”

那大个男孩儿竟被这话问得哑了火，倒是那个瘦小些的男孩儿缓缓开口道：“宋大人……下不为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们这次吧？”男孩眼里又怕又恼，好似在埋怨这个大个子般回头剜了他一眼。

宋栎故作镇定咳嗽一声道：“军规就是军规，错了便得罚。”

那大个子表情一愣，好似认了命般垂下头来，宋栎小声道：“你让我喝点，我就当做没看见，如何？”听到这话，那垂头丧气的样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大个子拿出几个酒碗给宋栎斟上美酒，小声道：“都说宋大人是个酒嗤子，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宋栎接过酒碗一饮而尽，甘露入肚沁人心脾，将那恼人的酒虫一扫而空，直呼痛快。三人坐在帐中你一杯我一碗喝了起来。宋栎将临行前姬韵给自己一颗颗剥好的糖栗子掏出来分给二人吃，随意问道：“你们俩从何处来的？我看你们的样子不过十六七岁，怎么会来这等地方？”

那小个子喝了一碗酒道：“我们都是福州本地人，这位是我哥哥。我们本是普通农民，只是因为一场山火毁了我们家的林子和田地，不得已才做了除妖人。如今赶上家乡有难，我等自然义不容辞。”

宋栎笑道：“小伙子，你可知道这次面对的是我们从未熟知的妖怪，有死无归之战，你们不怕？”

听到这儿，小个子脸上的笑容不在了，转而变成了正经语气道：“宋大人，你说这话可是在看不起我们？我们虽然没念过书，但是精忠报国的道理还是懂的。如今外敌来攻，我等男儿再不站起来保护自己的家乡，那我们还能指望何人？且不说我们，你随便问一人，皆是如此。”

见他眼神简单，宋栎饮罢碗中酒微笑道：“天下有你们这样的义士，此战必胜。”

待他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伴着海风袭来的是一股木料烧焦的味道，空气中飘来的无数灰烬让士兵们纷纷走出营帐观望。久经沙场的宁恙和经常除妖的宋栎对视皱眉，因为他们闻到，这里面除了木材焚烧的味儿外，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

宁恙站在宋栎身边缓缓开口：“宋兄……只怕今日我们凶多吉少了。”

宋栎忽而想到一件事儿，将看守烽火台的士兵唤来，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他道：“这是熊啸令，你给我发出去。”虽说他觉得徐蛮并不可能这么远的地方都能收到信号，可看了看空气中飞舞如雪的灰烬，他别无选择只得赌上一把。

宁恙唤来武邑下令道：“传令下去，加紧赶制火药弹丸和箭矢，今天……注定是难熬的一天。”昨天傍晚时分，从邻近几个村落又在此赶来些许义士百姓加入浪涛湾的营寨，如今宋栎手中人数已达三千。

两人走进大帐与武邑交谈，宁恙问道：“水师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武邑摇了摇头，宋栎便觉不妙，毕竟他曾和真火教的妖军打过交代，知道普通士兵在他们手中的战斗力有多少。那些水兵只怕……便是今晨血腥味的源头。

宋栎拍了拍宁恙的肩道：“宁兄……我劝你还是趁早做好没有水师援助战斗的打算吧。”

进入正午，那些沿海买下的拒鹿与绊马索皆被上涨的潮水淹没，海岸线离宋栎等人挖掘的壕沟已不足百步距离。沙滩上到处都是他们倾倒下的铁蒺藜和钢钉，希望能够借此减缓妖军的行进速度。连夜从周遭军屯运来的八座床弩和四座投石机已就位，宋栎眺望着看不到边际的大海，挥动旌旗让士兵各就各位。

乌鸦在海面低飞，不远处的黑云已经到了可见位置。宋栎手中生汗，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那股前所未有的灵压，只怕今日众位将士便会染血海沙，不知道今晚太阳落下之时，这阵地上活着的人，还有几个。

透过海面的薄雾，那些东瀛驶来的舰船黑帆已经凸显出来，绵延的战船犹如一条黑龙压来。士兵们蹲坐在壕沟之内，将盾牌架在壕沟之上躲避箭矢与火器，静待宋栎与宁恙的一声令下。宁恙已经带着自己的近卫铁羽骑兵躲进了附近的小树林，等妖军上岸便从两翼杀出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就在舰船缓缓驶来的的过程中，平静的海面突然翻涌起来，一阵巨浪缓缓冲向岸边宋军防线足有数丈高。然后就在它抵达最前沿战壕的数十步之外，一位玄衣男子越向空中，千万灵符伴身，结成一道巨大灵墙挡住海浪。

宋栎单手结印，唇咬灵符吼道：“破！”千万灵符应声炸开，海浪被爆炸撕成大雨落在了海滩之上。从那海浪后出现的，是一位站在水柱上的斗笠黝黑僧人。

宋栎拟魔已开，怒瞪那人吼道：“来者何人？！敢犯我大宋疆土？！”

那僧人从水中抽出一柄银花禅杖握在手中，道：“四海之王，海坊主封藏！”

两人对视，远处的舰船似乎停住了前进的步伐，看来这个海坊主是打算拿了自己首级。宋栎杖剑紧握妖力灌体，只怕今日他得苦战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