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鬼司府中,一位黑衣男子躺在床上冷汗直冒,像是做了什么噩梦般。
他的梦中,有一座看得不太清楚的古庙,外面千山寒雪不像是汴梁,他也记不得究竟是哪儿。只见一位穿着袄裙的长发少女坐在古庙的长廊上,耷拉着双腿道:“栎儿,你说的话……是真的?”
她身边坐着的的黑衣少年手里提着个酒葫芦,脸色红晕入醉三分,身上满是酒气道:“那当然,我说要娶师姐你,那就一定得娶!不信?你把这个铃铛拿着,待我长大了你再拿着它让我娶你。”
那少女被他逗红了脸,害羞小声道:“你是酒喝醉了,胡话而已。再者说,你当真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
那少年将葫芦放在地上,一把攥住少女的纤纤玉手,后者羞红了脸本想抽出,可无奈他抓的太紧竟挣脱不开。少年大笑一声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无非就是男人女人睡到一个榻上,等睡久了就会有娃娃。哦对了,洞房花烛夜还得喝上一杯合卺酒呢。”
听到这儿,少女抓住他的手腕将自己的手掌抽了出来,转过脸去道:“你……当真要和师姐我喝这合卺酒?”
然而那少年刚要回答,忽而脑袋一沉倒在了地上。
“啊!”伴着一声喊叫,宋栎从睡梦中醒来,床榻边攥着自己手掌的……是宁安。
宋栎摸了摸自己肿胀的脑袋,擦了擦额头冷汗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宁安拿起一边水盆里的毛巾给他擦了擦脸,温柔轻语道:“师兄你不记得了?你是被安民司的人送回来的,说你倒在了安民司门口。当时可把我吓坏了,好在只是身子虚了些,下次可别这么吓我了。”
宋栎从她掌中抽出手来接过毛巾:“我自己来就好,你怎么守在这儿?”
宁安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转过脸去看向别处,道:“师兄身子有恙,我怕到时候小伊她们忙不过来,所以这才——”
“不用了,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宋栎脑袋胀疼,在半梦半醒见自己竟记起了小时候说过的酒话怪不得姬韵那个摇不响的铃铛他越看越觉得眼熟,原来是自己给她的。
既然她还带着铃铛,莫非那些话她也……
“师……师兄?”
宁安的话将思考的宋栎唤回了神,见他似乎已无大碍,宁安心里便松了口气:“那你好生歇着,我去厨房给你做碗安神汤。”
“不必了。”
“可——”
“让我静静,可好?”宋栎的话不给宁安留一丝余地,后者只得端着水盆退出屋去,本想再叮嘱几句,可看他那不耐烦的样儿,自己还是不要自讨无趣了。
待她出门后,宋栎解下衣衫露出胸膛,只见那杜鹃纹竟多了一瓣。难不成自己只要使用灵力这妖脉便会吞噬一分?可自己作为鬼使哪能不使灵力,他胸口闷得疼,稍稍运气调息就能感觉到自己灵脉里那股躁动的妖力,宋栎只得缓缓运力,自己的身子这才舒坦些。
入魔对于妖类而言,相当于他们修成正果的阶段自然是好事儿。可对于从未有过先例的人类来说,这确实不是什么福利。毕竟由人堕为妖,在这漫漫历史长河中还从未有过,是生是死尚不可知,宋栎心里自然犯嘀咕。
若问天下有谁能解他心中困扰,恐怕只有琅琊山上那上古仙族鸢氏能够处理。
称他们为仙族并非是因为他们是仙,而是因为他们自上古时期便研修灵气之道,到如今已成为神州一方泰斗,若有哪个除妖人能够上琅琊山修炼些时日,只怕他这辈子都值了。
但如今宋栎还不明白自己的杜鹃纹是不是灵力所致,姑且在观察一段时间,加之那鸢氏大约已有近百年没有唤人上过琅琊山,他就是去了,没有他们的邀请令咒也只会被挡在山下。
说起来,在宋栎梦里姬韵还是一个温柔大姐姐形象,自己都不记得她是何时变得如此刁蛮的。这梦倒让他想起了些许往事儿,也激活了深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丝情绪。
幽鬼司的鬼使并非是由鬼差提拔,而是自幼培养习武练咒而成。可毕竟人非圣贤自然其短板,当年宋栎在演武场的时候,每到年末考核都得挨上教头狠狠一顿批。
放榜那日,幽鬼司众人杵在演武场等待教头最后的训话,然而那膀大腰圆的教头与其他三人都说了许久,唯独行至宋栎跟前只说了数字道:“继续努力。”
宋栎一向好面子,若只是在场只有客岚他们也就罢了,但是在这演武场修炼习武的可不止他们,还有这京城各路年轻后生。加之此时他正处少年叛逆之期,这口气他是咽不下去的,只见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教头的手臂急红了脸道:“你为什么不指导我?!”
教头无意与他口舌,毕竟自己不过是个六品小官,让他教这帮四品鬼使本就有些为难,这家伙还非要刨根问底。
教头道:“宋公子你的身法,功夫……需再练练。”
听到这话宋栎还未来得及还嘴,一边的云苍抢先一步道:“呵呵,教头何必说得这般委婉,他那两下子,我你都看在眼里,这家伙脸皮厚着呢,但说无妨。”
聂阳与客岚不想掺和他们的吵嘴,便收好自己的佩剑走出了演武场。姬韵与宁安因是女子,所以在别处习武,在这演武场的只有他们四人和那帮不熟识的后生们。
教头估计被这混小子惹恼了,可碍于身份又不便明说,便从袖中掏出一卷测试单子递给他,道:“这里的每个学子的成绩都在上面,你自己看吧。在下还有事儿,就不奉陪了。”
教头好似惹上了瘟神般甩开宋栎,后者也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手中的单子上。听到“成绩”二字,这周遭的公子哥纷纷围了过来簇拥着宋栎,道:“嗤见哥,念念呗。”
一位身材魁梧长得憨厚的少年苦笑道:“就是!念念吧,要是今年再拿不到丙等,我回去又得被父亲揍。”
宋栎得意的摊开单子:“好好好!我念,我念。”
宋栎一连念出了十几个名儿,那些后生喜的喜优的优,刚刚那个怕挨揍的小胖墩又得了一个丁等,竟吓得他蹲地哭了起来。宋栎扬唇一笑,看来他这顿打是逃不掉了。
宋栎念的名字越多,他身边围着的人便越少,云苍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偷偷瞥着他的单子,见宋栎别过脸投来目光,他又将视线移向别处。宋栎知道这家伙死要面子活受罪,想知道自己的成绩又不好意思直说。
宋栎知懂他的心思,待念完了别人,自己便轻轻走到他身边。云苍见他走过来,还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儿别过脸去,宋栎莞尔一笑:“好啦,我知道你这家伙想看单子,你告诉我,我就给你念,你憋着干嘛?”
宋栎这欠扁口吻让云苍觉得恼怒,一把夺过他手中单子道:“不必你念,我自己看。”
云苍看了看单子,用手指在上面找着自己的名字:“云……云囚仙,剑法乙等,咒术乙等,阵法……甲等,综合乙等。”
看到这儿,云苍长舒了一口气。毕竟客岚曾经嘱咐过,若是幽鬼司有人考核不到乙等,便要罚他扫大院儿半年还吃不成晚饭。如今看到榜单,自己这心总算是落下来了。
宋栎凑到自己跟前看了看,道:“哟,不错嘛,看来这罚你是挨不上了。”
云苍心中得意嘴上却依旧刻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可别忘了,你已经两年没吃过晚饭了。”在这之前,宋栎年年丙等,若是别家公子这成绩倒也说得过去,可幽鬼司乃是天下除妖人之楷模,这般成绩……着实有些丢人。
听到她这话宋栎立马来气了:“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这破单子我都快瞅烂了都没看见我的名儿,这教头撰写的时候真不走心,这么大一个活人都能落下。”
云苍挑眉一笑:“呵,我看不是他落了,而是……你的成绩不好意思登在上面吧?”
这演武之试不过甲乙丙丁四个等级,客岚聂阳甲等自不必说,云苍这乙等成绩在除妖人中也算是佼佼者,然而宋栎这家伙剑法不佳,又不懂灵阵古籍,加之那天考核咒术时这家伙还因为前一天晚上喝得烂醉,考试当日误了半个时辰,只怕这成绩……连丁等都没有。碍于幽鬼司的面子,教头这才有意抹去。
当然,这是云苍的猜想,具体的还要等这个二流子找教头“扯皮”后才知道。虽说他丢是幽鬼司的脸面,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可不知怎地,云苍就是喜欢看这家伙出洋相,这心里好似吃了块蜜糖般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