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怨灵存在于此自有它的原因,可如今它手上沾血,即使他有天大的冤情宋栎也容不得它。毕竟自己身为鬼使,虽不是遇妖必除,可对于这等伤人性命的妖物也不得有片刻怜悯。
宋栎那不怀好意的眼神,让姬韵明白了这家伙正在酝酿什么不好的事儿。见苏定三握着一大把宋栎给出的灵符四处散去,姬韵走到宋栎跟前捋了捋青丝:“你这是要部下灵阵囚鬼?想来你已经知道那所谓的即死咒真相了吧?”
宋栎得意拱鼻:“那当然,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麻烦,不过是个迷途不愿投胎的野鬼罢了。只是……想要引出它来,需要师姐你帮忙。”
姬韵白了一眼色眯眯的宋栎,前者心理神会服下一颗定神丹:“我知道,做饵是吧?”
宋栎见她服下定魂丹自己也放心了许多,毕竟鬼怪先夺魄再杀人,有了定魂丹自己魂魄便不会被轻易拉出肉体。
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儿,姬韵也懒得多想,她看宋栎那苍白脸色心里有些担忧,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两人鼻息相贴,宋栎都能听到姬韵的心跳和那随之袭来的幽兰芳香,脸颊浮上一丝红晕:“师姐……你别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儿了,能照顾自己。”
姬韵放下手来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脸浮几丝埋怨怒气:“呵呵,大人怎能如此轻易便染上风寒?刚刚出门之时你为何不说?”
宋栎别过头去用手拍了拍脸保持清醒,脑里像是灌了铁水般沉重,但无论如何他都捉住那只鬼。若被小小风寒难住,只怕云苍知道又会嘲笑自己一番。加之……他也有大半年没有同姬韵一起出过差了。
“不碍事,我们进村吧。对了师姐,你戴上这个。”宋栎说罢,掏出灵符化形变为一个咒印铁镣递给姬韵。
姬韵看着这像是手铐模样的铁镣不明觉厉:“你这是作何?”
“鬼使身上毕竟流有妖血,师姐的味道被那小鬼闻见只怕不会现身,你带上这手铐便会抑制体内妖气散发,也好让那鬼怪上钩。”
姬韵看了看手中铁镣,毫不犹疑将其戴在手腕上:“如此的话,我的性命便被攥在你的手心,可别让我送了命,我还不想死。”
姬韵说罢便走在宋栎前头,两人穿过大理石牌坊走进村中道,宋栎给一边分配任务的苏定三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挥舞旌旗示意鹿营士兵包围南村。
南村不同于其他村镇,这里的房屋大多是石筑屋子,就连村里的土路都被铺上了碎石,毕竟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子,有这等光景倒也正常。随处可见的少女尸骸让两人心惊,想来是因为谣言导致村民不敢进村收尸,不少尸体已经腐烂生蛆看着十分恶心。
尸臭味儿弥漫在村子的每一处,这般浓烈风腐尸味儿让宋栎有些担心会招来食尸鬼,好在这周遭有鹿营士兵把手,不然单靠这尸气便会引来无数食尸鬼。
两人穿过小巷终于瞧见位于村广场的腐木灵柩,宋栎掏出灵透镜四下看了看发觉并未有刻下咒术的印记,心里沉了口气,看来自己的推测是完全正确的。造成这么多人死亡的压根就不是咒术,而是那被束缚在此无法投胎的怨灵。
姬韵因为双手被铐住,那股鬼怪带来的阴邪之气感受更甚:“嗤子,这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宋栎将姬韵缓缓推到棺边,掏出符咒放于姬韵脚下围成一圈将她护在其中:“师姐你记着,待会儿鬼怪附了你的身,切莫反抗它的意志,否则我退治之时可能会伤及你的魂魄。”
宋栎掏出袖中的长明烛放于姬韵脚旁点燃,蓝绿色的火焰照亮姬韵地上灵符。
灵符闪闪发亮伴着宋栎口中令咒,化为粉尘被风吹之天空。
宋栎杖剑刺符握于身中:“天地自有道,人鬼有其形。鬼魅,随我令咒而来!”
令咒说罢,姬韵便晕厥过去,身体还未触地之时,她的身子又忽然立了起,眼仁泛红脸露凶相,血红之花化为额印现于姬韵眉间,宋栎知道他等的那个恶鬼已经来了。
那恶鬼借用姬韵之躯本想动弹,却不想手中铁镣死死困住了自己的灵魄,他竟无法驱使这幅躯体。见他动弹不得,宋栎持剑走近:“你不用挣扎了,这铁镣只束魂不束体,你是挣脱不开的。”
那人冷瞥一眼宋栎,眼中寒如剑芒让宋栎有些在意:“不妨说说,你是何人吧?”
鬼怪冷笑一声:“呵呵,我是谁为何要告诉你?”
“你若不告诉我,我如何助你投胎?”
“呵呵,我杀了这么多人,你会放过我?”
“不是你杀的,对吧?”
宋栎的话让那人动容片刻,见他眼中杀气熏天,宋栎已经能够想到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了。
那人虽用着姬韵的身子,可豪迈的男声大笑让宋栎增添了几分肯定神色,见宋栎胸有成竹,那人再次发问:“呵呵~你我又不熟络,如何说出这般话?”
“听闻大唐安禄山叛乱攻入中原之时,有一藩将镇守潼关血战许久寸土不让。致使叛军无法进攻长安,之后虽被叛军打败,但阁下却并未丧命,我说的对吧?哥舒翰将军?”
那人听到名字大吃一惊,见他并未有异样举动,宋栎这才卸下他的铁镣。
哥舒翰一脸疑惑:“你……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
见他一脸疑惑宋栎再也绷不住了,一口笑了出来:“哈哈哈哈!你也不瞅瞅那棺椁上写的啥。”
听闻这话哥舒翰才转过脸来看了一眼自己的棺椁,上面哥舒翰三字儿刻在棺材板上,让他怒火中烧:“好……好小子,你敢玩儿我?!”哥舒翰声音怒中带颤,他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
宋栎知道他身经百战功夫了得,并非自己害怕,而是如今他用的是姬韵身子,若有个闪失遭罪的可是姬韵。
宋栎连忙摆手赔罪:“哎哎哎,将军不必生气,我知道这些女子皆死在这土地之下的怨灵手中……若我所料不错,这些士兵便是将军手下的吧?”
宋栎曾在史书上看到过,哥舒翰手下数万唐军被俘,无数士兵思妻无望竟做下奸淫民女的勾当。哥舒翰本想军法从事以观后效,可无奈自身已成败军之将,安禄山放纵兵士不管,为的就是让他们污染唐军形象,让天下百姓对李唐心寒。
安禄山之子安庆绪更是在败退之际,活埋数万投降唐军且手刃哥舒翰,一代名将就这么背俘骂名死去。宋栎猜想是这一生愧对大唐之污点让他无法成佛,那些含冤死去的唐军士兵,化化为怨灵纠缠南村这片土地。
曾经荣耀神州的大唐之魂,如今竟变得如此龌蹉。
哥舒翰心中有愧,这帮士兵虽含冤而死,可残杀无辜百姓也是事实。可作为一军之将没能将他们活着带回妻儿旁,便是失职:“小友除妖护民理所应当,可这帮人跟着我出生入死为大唐而战,他们走到这步……我哥舒翰难辞其咎。”
哥舒翰拔出姬韵腰间狼牙刀握在手中:“若小友给我个面子,与我一战!若是胜了我,这帮臭小子,便由你处置!”
见他铁了心,宋栎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用的是我师姐的身子,我下不得手。你那……尸体虽化为骨骇,但我仍可用咒术将其白骨还原为肉体一阵子……说不准这便是将军此生的最后一次杀伐,用别人的身子可不太好吧?”
哥舒翰听闻这话收刀入鞘豪迈大笑:“哈哈哈!小友真是豪爽,可惜我已是阴界之人,不然定要与你喝上千杯!”
话罢,宋栎掷符炸开棺椁,那具白骨飞出悬在空中。宋栎指间符咒飞去贴在白骨头颅之上,灵力四散开来,原本消失不见的肉体竟缓缓恢复。
银甲藩邦鬼头刀,身如虎豹般壮硕的哥舒翰肉体浮于空中。
宋栎指夹符口念令咒:“去!”
哥舒翰的灵体被他从姬韵身体剥出飞进自身肉体,在姬韵即将倒地之时宋栎上前将她扶住轻轻靠在一边的木桩旁。
哥舒翰摸了摸自己布满箭孔的甲胄:“呵呵!这么些年了,没想到我还能穿上这身唐甲!”
宋栎挑眉一笑杖剑紧握:“将军!就让我宋嗤见,送你最后一程!去见你心中的大唐吧!”
飞沙走石,剑芒划空。两人手持刀剑沉默以对。对宋栎而言,眼前的哥舒翰并非是个冤屈鬼魂,而是一位马革裹尸的大唐将军。而对于哥舒翰,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纤瘦黑紫狩衣鬼使,便是自己这一生杀伐的终点。
他这一生杀伐只为大唐,可如今大唐亡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