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又说回来,还未来苗疆之前,宋栎以为这里尽是不解风雅的粗野之人。直到看见那玥山云海,那虔诚的太极阴阳图,还有那个颇有仙骨的殷赋,他这才发现这荒蛮之地别有一番风味儿。
中原可无人用蜂蜜酿酒,毕竟这等东西只有达官贵人享用得起,寻常百姓哪里尝得到。眼前这酒道人,定不简单。
宋栎放下酒樽,眼前酒道人并无话说,按照中原人的脾气,若是喝酒不唠嗑,酒水也会少了几分滋味。
“道长为何无话?”宋栎见他闭眼抿酒,终于忍不住了。
“白若,蓝白若。”
酒道人缓缓睁眼,眼前的玄衣男子,眼里透着几分妖气。仔细一闻,身上散发着各种酒香味儿,想必也是个嗜酒之人。眉宇间还透着几分无伤大雅的痞气,想必是市井出身。
“听闻你和师尊是故交,我还有些惊讶。”毕竟在玥山门人眼里,王殷赋是个超凡脱俗的人,过去的种种对他们而言犹如山间云雾般看不透。
“我也没想过那书呆子能走到今天这步,真是人不可貌相。”
宋栎见酒道人头上阴阳发冠,寻常弟子是不曾有的,想必他在这玥山的地位非同一般。玉树临风再配上这倜傥性格,若是在汴梁,这般男子不知会让多少姑娘小姐驻足观望。
听闻宋栎这话,酒道人又闭口不谈,看着杯中酒水好似想着什么。宋栎还是第一次见这般不喜言语之人,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搭腔才好。重复着举杯、仰头、倒酒的动作,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还以为找到知音的他大失所望,刚站起身来就瞧见一位水蓝道裙小道姑跑到石亭前。
“师兄?师兄?”听见蓝绵的呼唤,酒道人也站起身来。
“我猜,是师尊让我去吧?”听闻酒道人的问话,蓝绵点了点头。
酒道人嘴角微扬,轻轻将手中酒壶递到宋栎怀里,“走吧,你找师尊应该也有事吧?”
若非酒道人提醒,宋栎还真忘了复命一事,两人便跟着蓝绵走去仁道殿。宋栎见玥山各处加强守备,便察觉有恙。仁道殿外还站着数位王军士兵,看来殿内除了王殷赋,还有云扬。
蓝绵通报后,二人随她进入。王殷赋正坐于前,身边伴着手持白绢扇的云扬。宋栎点头示意,云扬没瞥见云苍,眉头微皱。
“白若,那日公主被救,你与蓝绵都在场,将详情说与云先生吧。”看来殷赋早就料到云扬会找上门来,否则也不会如此安排。
“那日我正在枯井边……练剑,便听到枯井有人呼唤,垂头看去瞧见了公主。再后来,便同白若师兄一同将她拉上来。余下之事,我等便一无所知。”
听到蓝绵的话,云扬有些激动了,“那你可曾看到过侍卫以及一位白衣女官?”
“不曾见到,那密道青灯长老曾派人探查过,入口处已被封死,并未发现尸体。”蓝绵见被称为君子竹的云扬如此慌张,只怕公主对他异常重要。
“那,白若你可有什么要补充的?你喉咙有伤,不必多说,有就有,没有便没有。”
听闻殷赋的话,宋栎这才明白刚刚为何酒道人的话如此之少。
“那日,我在公主身后发现了吹箭箭头,不像是苗疆之物,倒像是……”酒道人瞥了一眼一旁坐着的云扬,欲言又止。
“你说罢,云先生不是外人。”见殷赋首肯,酒道人这才敢说。
“该是出自袁州云氏的……风铃箭。”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云扬之前便能够猜想到,云让会派杀手刺杀段寒烟,却不想竟用的是云氏门人。自己堕落不够,还要拉着族人一同走向深渊。见气氛有些尴尬,殷赋便挥手让酒道人与蓝绵出去,招呼宋栎在一旁坐下。
“云先生,云先生?”
云扬被殷赋呼唤这才停下思考,“抱歉,听到云氏二字,有些心绪难宁。”
“我希望云先生要明白,我玥山宗是江湖门派,不该掺和这权力之争,所以只得保持中立之态,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的难处。王军既已归来,还是将公主接走吧。留在这儿只会徒增口舌。”
对殷赋而言,救人本是分内之事,这无可厚非。可若是因为所救之人的身份让玥山宗处于尴尬境地,这样也有失体面。可对于云扬来说,能够将玥山宗拉入自己阵营固然重要,但涉及到江湖道义,还是不应乱来。毕竟得罪了玥山宗酿成的麻烦,也不太好处理。
“这些事情我明白,那我就不多留了,你与宋鬼使还有话说吧?我先告辞了。”云扬抱拳起身走出仁道殿。
见他离开,宋栎立马没了之前的正经样儿,站起身来走到殷赋案前坐下,拿起案上瓜果吃起来,“要我说,你们这般说话,真能把人憋死,就不能随性点么?”
“如何随性?和你这嗤子一样没个章法?”殷赋少有的笑容,都给了面前这个毫无正经样的嗤子。
“你既然回来,想必是把那尸王除掉了?”殷赋前日听弟子说,多亏宋栎、云苍二人传回来的药方,苗疆大部血疫已被控制。虽有不少人已经罹难,但总归让更多人从病魔手中逃脱,如此自己便欠他俩一个大人情。
提起此事宋栎就来气,“好啊你,你还敢提!你知道我差点死在那老小子手上吗?!我发觉你这书呆子可真狠啊,那么厉害的家伙,你还真就眼不眨皮不跳的让我去,这兄弟没得做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兄弟没得做?那,这断龙闸?”见宋栎耍性子,殷赋故意戏弄他。
“好好好!你这书呆子也来无赖这套是吧?你答应的事儿,可别反悔。”
“我没说过反悔,只是你现在还差我一件差事,做了并且做好了,我再考虑考虑。”听他这四处留后路的话,宋栎多了个心眼儿。
“只是考虑考虑?合着还有可能不开是吧?我可告诉你,皇上若是要了我的脑袋,你这道尊也别想安稳!真把我惹急了,我就赖在这玥山不走了,你还得管饭!”见宋栎这般耍浑,殷赋不禁笑起来,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日子。
“呵呵,你这嗤子。放心,我定不会让你人头落地。再则说,这玥山除了白若酿的那点酒水外,可就再没有一滴,我还真不信你这酒嗤子能够在这里待上许久。”
见殷赋一改平日木头模样插科打诨,宋栎也不想再接茬,“行了行了,废话之后再说,我先问问你想要拜托的最后一件事儿,是何?”
说到此处,殷赋收回笑容站起身来,对着面前宋栎深鞠一躬,“请帮我,平息苗疆战乱。”
此话一出宋栎立即炸了锅,“不是!书呆子!我没听错吧?你让我一个除妖人去平息战乱?得!且不说我做不做得到,我若是做到了,那开这断龙闸岂不本末倒置?你这是在诚心耍我不成?!”
殷赋依旧鞠着躬不肯起身,“我自知以我之力,以玥山宗的处境无法做到,我才只得拜托于你。这苗疆之地百姓受过太多苦楚,已经……兵临崩溃边缘。我现在不是以汝之友求你,而是以玥山宗主、南诏道尊之身求你。求求你……救救苗疆百姓。”
宋栎也恼了,他不过是一个除妖人,哪能涉足这朝堂江湖之事。这天下偌大,为何非要逼他做个抉择?可眼前的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既已屈尊,自己又如何置他与苗疆百姓于不顾。
“你这书呆子,就会给我找麻烦,我可不能保证啊!”听宋栎这语气,想必是答应了,殷赋这才直身起来。
“嗯,我替苗疆百姓谢谢你,我玥山宗欠你一个大人情。”见殷赋轻笑起来,宋栎有气又无奈。
“你这家伙,打一开始就没打算开断龙闸吧?”宋栎见这家伙的样儿,衣服书呆子面孔竟学的这般老谋深算。
殷赋只是抱着佛尘笑而不语,这可气得宋栎一顿好的,抓起案上几根香蕉塞进衣兜里。
“哼!行!老子吃死你!”宋栎拨开香蕉几口吞下,将香蕉皮扔在地上扬长而去,好不得意。
“呵呵,这嗤子……十一年了啊。”殷赋捡起地上的香蕉皮拿在手中,看着宋栎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