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达的康复果然不是想像中的乐观。

仅仅能站立起来，可是却不能支持太久。

唐莞的心“咯噔”一下。

难道真的像医生提前透露的那样，事情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玲达面无表情地坐下，双腿并拢，腰弯下来，手扶膝盖，一动不动。长发垂下来遮着眼帘，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她的身后是医院的一堵白墙，映着蓝灰色的病床，说不出的压抑。

高寒与夏候轩对视一眼，眼睛里的期望消失的干干净净。

谁也不肯先说出来。

唐莞走上前，弯下身来，半蹲在玲达面前，拍拍她的手，再将她搂住，说，“别着急，还有三个月的复健呢。”

玲达抬起头，满眼是泪。“唐莞，我连站都站不起来。”她使劲握着唐莞的手，似乎需要她给她一点力量。

唐莞也在手上加注了力气，握紧了玲达的手。夏天已经过完了，这徒留的最后一朵玫瑰，实在太单薄。

唐莞轻轻拂开玲达额前的乱发，将它们慢慢别在耳后，纵然满脸泪痕，玲达还是那么好看。唐莞拍拍玲达的脸说，“乖哦，躺了一个多月了，腿还不想开工呢。我们先吃东西，吃饱了再想办法叫醒它。”然后又喊，“麦克，今天从周记点心排队买的榴莲酥呢？”

高寒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应着“在这里呢，瞧我，都忘了拿出来。”他想，唐莞就是比他有办法。这时候，他还真不知道该对玲达说点什么。这样的情景下，恐怕他一张口，什么都是错。

他端过点心盒到玲达跟前，“玲达，还热呢，你昨天说想吃周记的点心了，今天我一下班就去排队了。”

夏候轩也接住了话茬儿，“是啊！是啊！玲达，明天想吃什么跟我说，也让我表现表现。”

玲达泪痕未干，却忍不住噗哧笑出来，她说，“夏候轩，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贫嘴了？”

夏候轩看她一副雨后海棠的模样，似乎心情平复了一些。这才放下心来，心里苦笑，这不都是怕你想不开吗？

玲达却幽幽叹了一口气。“如果这两条腿废了，我也就不要活了。”

她说得极慢，却极为坚决。以至于，她的样子，看起来都带点惨烈。

她这样的美人，让她残了比让她死了还难受。

想想将来有可能在轮椅上终其一生，她就脊背发凉。

她的脸因为长时间不见太阳，呈现出近乎透明的白，头发暗影里的眼睛像两颗深色的宝石，鼻梁极挺，双唇是淡淡的水粉色，坐在那里，像一页素描。

长这么一张祸水的脸，难道注定要来薄命的？

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突然就沉默下去，沉默的连一粒微尘都弹跳不起来。

这回，连唐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但一旁的高寒却极为动情，他本来就站在玲达身旁，此时用双手扶住玲达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玲达，如果你不能走路，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他神色凝重，语气坚定，绝不带游戏的样子。事实上，高寒这个人，从来不说游戏的话。

高寒话语一出，满座皆惊。

他是在表白么？

把自己的一生承诺出去！

因为玲达的腿不能走路了，所以就得照顾她的一生。

唐莞的手指一用力，差点把榴莲酥捏碎。这是她第一次见高寒如此认真。他那副样子，简直与发誓无异。就差指天指地了。

可是，在这个当口，又有唐莞与夏候轩两个证人，这不是发誓是什么？

夏候轩心里也颇受震动，在一个公司里，他向来把高寒当作出色的对手来欣赏，至于高寒其他的方面他从不去留意。包括高寒平日里一脸冷酷的模样，他觉得也不过是年少轻狂。可是，自从玲达出事后，高寒为玲达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即便这一切全出自他的内疚。如今，他亲口承诺，对于他犯下的错误，他愿意拿一生去救赎。

夏候轩用男人看男人的眼光来重新审视高寒，高寒，真不是一般的令他佩服。

换了是他，他就不一定能做到。

“高寒……”玲达脱口叫出他的名字，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痛哭出声。

高寒搂住玲达，轻轻拍拍她的后背。说，“玲达，你放心，我说过的话，就一定能履行。”

这样的场景似乎不再适合第三个人出现。

唐莞和夏候轩悄悄退了出去。把这一方斗室留给玲达和高寒。

玲达抬起头来，眼睛红红。她问，“高寒，你爱我吗？”

她爱的人就在眼前，她就在他的怀中，从今往后他都将属于她。这让她如何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当初日思夜想费尽心机使尽手段都不曾离近他半步，如今折了双腿却让他心甘情愿留在了自己身边。这究竟算幸还是不幸？

“你呢？”他不回答，反问她。

“你一早就知道的，我有多么爱你！”高寒，全康德的人都知道我爱你，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爱你，恐怕你根本想像不到我到底有多少爱你？

“那就够了。”高寒闭上眼睛。她爱他，这就够了。就凭这一点爱，他也能陪她走完人生几十年。

“不，我要你爱我。”谁在爱情里能够不贪心？

“玲达，你会是我第一个爱人。”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得无比认真。

对，她是他的第一个爱人。

爱人，多么令人心生温暖的词汇。是爱人，不是女朋友，不是情人，而是执子之手与子同老的爱人；是幸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爱人。

“玲达，虽然我没有恋爱过，但是我想我还是懂得怎么爱别人。”

够了，够了。

能做他的第一个女人……唯一的爱人……这就够了。

玲达闭上眼睛，大颗的眼泪从脸上滑落。

同样的话，唐莞问高寒，“高寒，你……爱玲达吗？”

“我，还有什么资格谈爱与不爱呢？”高寒苦苦一笑，颇为自嘲。

唐莞看着高寒瘦得凸显的眉骨，说：“高寒，事情……总还会有转机的。”三个月还没过，你既然不爱她，又何必要她的一生再加上你的一世？

“今天医生的话你不是也听到了吗？完全康复的机率仅占1％，1％，等于跟上帝拼运气。”他有点气急败坏，“三个月后，如果玲达的腿不好，我会娶她。”

“高寒，这样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唐莞见他失了冷静，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唐莞，我已经决定了。”高寒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

“不要太着急下决定，有时候，太着急了，反而乱了方寸。”唐莞明白，他这是当局者迷，再想不到其他好法子。

“唐莞，我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玲达爱我。”他当然不是傻子，他很早之前就知道玲达对他有意。

“对，正因为她爱你，所以，她更想要的是你的真心，而不是怜悯。”

“不，这时候，我应该留在她身边。”

“高寒，照顾玲达有很多种方式，你这样做，未必是最明智的选择。”她觉得他还真是一根筋。

“唐莞，不要再说了，你这副样子，我会以为你也爱上了我。”他看着她，突然一脸挑衅。

“你……”唐莞不知该说什么，“高寒，你要知道，你这样做，对自己不公平，对玲达也不公平。”

“唐莞，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公平。”

也许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认真恋爱过的人来说，他根本不知道爱情有多么复杂。

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唐莞无言地下了车。

看着唐莞走远，高寒心里更加难过。他的人生，突然就这样没了选择。

自己究竟是想负责？还是想解脱？

拿一生去解脱，值不值得？

“到底值不值得？”高寒突然大喊一声。

刚走开不远的唐莞听到他的喊叫，停住脚步，眼睛里洇出了水光。却还是朝前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