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话再言回沈倦当下。
月色之中,湖光微波粼粼,从外面看过去,倒还是一副不错的光景。
只是这里面……便是没有外面看起来那般光鲜亮丽了。
货舱里有人晕船,吐了个昏天黑地,连带着所有人都嘴里泛酸,半点儿胃口没有。
更何况她们不知道自己即将被送到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遭受什么样的命运,内心里更是无比惊慌失措,以至于食不下咽。
毕竟女孩子们,难免心理承受能力会脆弱一点儿,她们原本虽然不知道究竟各自生活都经历过什么,但是现在这样的生活,估计是比她们原本的生活更为凄惨的。
所以好不要根本是从比较当中得出来的,其他地方肯本不可能得出结论。
现在大家都哭哭啼啼,愁云惨淡万里凝,可是又有什么用处呢?
这些坏人们又不可能因为她们哭的这样凄惨,就突然间心软了,准备放过他们了,反而这样她们更是想要逃走也逃不走。
这些人想不明白,也就想不明白了
只剩下沈倦是个例外,捧着食之无味的、没葱没油咸饼子,没心没肺的,如同蝗虫过境似地啃着,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担惊受怕的样子。他的吃相凶残得,像个十年没吃过饱饭的饿死鬼,实在是一点儿都不闺秀,一点儿也不碧玉,让人简直没眼看。
旁边的几个女人,都对着他投去了心情复杂的目光,那眼神里面,有震惊,有恨铁不成钢,还有点儿看不上的样子,沈倦全然不放在心上,闷着头就知道吃吃吃。
什么事情都没有吃饭来得重要,如果觉得吃饭不够重要的,那一定是挨饿挨得太少了,像沈倦这样,从小到大挨了不少饿的,自然觉得吃饭时天大的事情。
再说了他有什么好怕的?反正过不了多久,秦王殿下就要带着人来救他了,自己不过是当个可以随时移动的目标罢了,方便秦王殿下展开下一步行动的工具人,自己这工具还没有老化,秦王殿下不会放弃自己的,这点上她实在是很放心。
更何况他还带会一点儿三角猫的功夫,别的不说,单单就逃跑这件事情而言,是绝对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
所以,沈倦本着“失节事小,饿死事大”的原则,管他好吃不好吃的,先把肚子塞饱了再说。
只是这周围人的目光,看的沈倦实在是不自在极了,他只能默默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头抬起来,嘴角还满是油饼子的碎屑。
“别看我,姐妹们还是吃点吧。”沈倦从饼子缺口里,露出半张脸,深情道,“我坚信有一天,我的真命天子,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的云彩,来救我。”
众女子:“……”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怎么会有这种没心没肺的姑娘?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吃吃呢,这简直……简直……愚钝不看!
就这个样子,吊儿郎当的,那还有个女孩子应该有的样子嘛?
大难临头了,怕不是个脑子不好的,才这样吧。
想到这里,不少人对着沈倦流露出一丝同情的目光,这样想想,这个人还有点儿可怜了呢。
谁知道这周围的姑娘们,正在心里默默诽谤或同情着沈倦,沈倦突然扔下油饼子站了起来,往臭气的发源地走过去。
大家都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只见沈倦突然,对着那个呕吐不止的姑娘,伸出了手。
说笑归说笑,救人还是要救的。沈倦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赶忙嘱人,将那全身冷汗的姑娘,闭目放仰卧下来,稍事按压鸠尾穴数次,配合呼吸调整。不多时,那姑娘恶寒眩晕状已解大半。本来呕吐到痉挛的小姑娘,如今竟也能坐起身来了。
虽然仍旧是虚弱,但也能好好说话了。
“多谢这位……”
“我姓沈。”
“婉娘谢过这位沈娘子,”这女声耳熟得很,原来便是之前那应声的尖声姑娘,她问道“沈娘子懂岐黄之术?”
沈倦哈哈两声,不愿意在这种问题上过多暴露自己,淡淡的说道:“这个真不懂。沈某人,呸,妾身也是饱受其苦,自己打听的偏方。”
打听偏方背后的事情,他自然不可能说出口,毕竟那也是他无法回顾的过往,是鲜血淋漓,无法揭开给外人看的伤口。
俗话说,久病成良医,沈倦自认就是个好例子。
小时候和生母柳莺儿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天牢,他那时候不过是尚且无知的幼年时,还叫沈怀玉的沈倦,还是棵体弱多病的豆芽菜,但凡人能生的毛病,几乎全都被他没能幸免——他不仅晕船、晕车、晕舴舟,还怕高、怕水。旁的人都觉得没什么的事情,在他这里,都是天大的毛病,是万万不可以沾惹的。
有一年数九寒天,小沈怀玉路还走不稳,被木板桥上的冰滑了一跤,摔进还未完全冻结的湖里去。岸边几个同窗,正互相攘雪,看见他,都拍手笑看热闹。那时候的水很冷,将单薄的杂布塞的短衣,渐渐地被浸湿,好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将他拖入湖底,冰水刺入骨髓,刺入胸口,灌入他的口腔中,好像一把刀,将气管血淋淋地剐过一遍……
如果不是一个路过的好心人,将他救起,世间大概……不会有沈倦此人了。
然而沈倦并不记得,救他的人的面貌,他记得那个男人有一双温柔敦厚德的大手,得知他的身份之后,也只随手将他,扔在柳莺儿的瓦屋门外,昏迷之中一个女人的手,将他捧起,喂他姜汤,可倏而又掐住他的脖子,几乎要令他的颈骨折断——
“我要是没生你就好了。”那个女人这样说,他迷迷糊糊的听着,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这样讨厌他。
可是他做错了什么?
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也没有机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