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将军终于按捺不住,再一次打开了刑房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漪微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很可惜她还活着,苟延残喘将死未死,就像一条被人遗忘的狗。
“骨头倒是挺硬。”男人将端着的烛台放在一边燃了,自己嗤笑一声,用脚尖不屑地踹了踹干草堆上的少女。
漪微饿了数日,脊梁早软得像水和的泥巴,死撑着没跪倒下来,只有气无力道:“过奖。”
“小狐狸精,真以为自己三贞九烈似的。”原本嘴角带着笑意的男人,突然之间发了狠,用力又补上一脚,“别告诉我你忘了当初是个什么样的身份,自己又是个什么货色,能嫁给我儿子是你三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还想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怕是不是活腻歪了?”
漪微的脑袋撞在地上,嗡嗡作响,她眼前一片金星,恍惚之间,看不见眼前的景象,只笑道:“怎么,原本以为我会哭天抢地求着你饶了我,结果发现我不仅不去求你,还硬是坚持着,所以你恼羞成怒了?”
粘稠的液体从她指尖渗透出来,好像是自己的血。她无意识地抹了一丝血红在唇上,好像点染了满园春的桃花绯色。
毕竟在官场混迹多年,左将军哪里至于被戳到痛处就跳脚。男人满怀着恶意,反问道:“我有什么好怒的?你的生或死,或者生不如死,不过在我一念之间。而你——你唯一的希望,你那个相好的的……呵,鬼知道你们什么身份,他既然不来,你还指望什么?”
漪微呼吸一窒。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恶心的男人说杀手w……还活着。
这难道是真的吗?如果他是在骗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给自己活下去的勇气?可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不肯就范的,这样有什么用吗?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那就是……杀手w真的还活着。
没死……他没死……他还活着……
那他为什么不来?他为什么不肯来救自己出去?他都愿意为了自己引走那些刺客跳崖,为什么不愿意来呢?
刑房里幽暗的光线,宛若自深海仰望的天明,她不敢相信自己死到临头,竟然还会产生这般幼稚得堪称失望和幽怨的情绪来。
漪微眼角滑落了一滴泪珠,她觉得自己这样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倒不如直接死了算了,这样还能不成为所有人的负担。
只是……老婆婆的嘱托,她怕是完不成了,她终究是言而无信,未能说到做到。
漪微的牙齿已经抵在了舌尖儿上,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咬不下去,她这时候才发现,她已经僵硬到没有办法动了。
连死都不能吗?连让她死的机会都不给吗?
……
此时此刻,异变突生——
燃着诡异香气的火苗见鬼似地陡然灭了。
光怪陆离的幻象所修饰的混乱中,漪微听见左将军猝不及防的惨叫,然后是一个人将自己拉在怀中。
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鸮鸣,打打杀杀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
这个怀抱的温度和气味她再熟悉不过,和幻觉中肖想的几乎一模一样,以至于是又堕入一场更深、更不愿醒来的美梦。
“漪微,漪微!”
杀手w好像在唤他,少女将手伸出,碰到她心中那个人的鼻翼,上面附着的薄薄的冷汗,就像真的一样。
“再叫我的名字一遍,可以吗?”少女颤抖着,努力让自己离这个幻觉更近一些,“就算此刻你是假的,我也想……谢谢你,谢谢你出现了,让我死的不是这么孤单。”
谢谢你,让我不再惶惶不可终日地逃避自己。
谢谢你,让我真实的在这人间走了一趟。
谢谢你,让我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值得被深爱的。
“谁告诉你我是假的?”杀手w咬牙切齿,恨不得捏着漪微的脸让她清醒些,可见她满身的伤痕,又不忍心伤她半分,只能把怀中人锁得更紧:“我来找你了。”
漪微只觉得耳朵里被灌了千言万语,吃人的骷髅与吹笙的红粉,交错着同她哀哭,彼岸却站着一袭白衣,轻摇牙柄折扇的青年,开口对她说了什么。
她的身体热得发烫,连心也被烧化了。
滚烫,奔腾,涌动,炽热,燃烧……
这个人,是她相互陪伴了多年的男人,在她人生的最后一程,他来送自己了,这样就好了,倘若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的时候,她也可以安安心心的喝下去,什么都不用再牵挂了。
“真好,还有你在,还有你在……”
杀手w看着漪微眼神涣散,知道她根本就听不进去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他无奈的笑了笑,横打抱起清减不少的少女,皂靴狠狠踩在左将军的手腕上,终于冷冷道:“在下倒也没想到,左将军手眼通天,竟然能轻易的将人从众人眼皮子底下带走,在下真是佩服佩服。”
为左将军大概是自负身上有些功夫,是没有带侍卫来的,这一下,他在自己建造的地牢里面,痛的死去活来,也没有一个人听的到了,他的手腕、脚踝皆被卸了下来,吃痛大叫:“不要脸的下等货,你哪来勇气敢……”
“我哪来的勇气进来?”杀手w脚下用力碾了碾,“大人这刑房里机关,想必都是当世能工巧匠所打造,若不知道关窍,恐怕非顶尖高手不能有命进来。在下虽说武艺稀松,但胜就胜在比大人您有脑子得多。”
左将军哪里受过棰楚之苦,此刻仍在惨呼,没作回应。
“我自然是跟着您一起进来的——虽说这最后一重的十二码字字盘倒的确是精巧,若是一一试过去,恐怕要过个十年八载才能试出来。可惜……”漪微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木杀手w没再说下去,盯着怀中的少女看了许久。
他见漪微的眼神渐渐聚焦了,才终于放下心来,还好还好,人没傻了就好。
倘若是人傻了,再加上本来眼睛就不好,这一下,他可真是要愧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