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一个仅次于首都的繁华之地。
许宗扬在老家县城读的高中,四线以外的小城市,撑死了十五万人。县里最大的商场是商贸大楼,骑自行车将县市最繁华的地带逛一圈只需五分钟,最大的游乐场是火车站的那个游戏厅。
很难想象这样贫瘠的县城竟然通了火车。
他没出过远门,对大城市的了解仅限于书本和电视,如今第一次站在这座巨大的洪水猛兽脚下,难免会产生诸如沧海一粟的感慨。
然而他的文化水平有限,对着这座繁华都市酝酿了许久,最后只憋出个不太响亮的五谷之气。
临行前老村长特地让人联系了在晋阳据说混的不错的老乡,老乡名叫马有为,论辈分比许宗扬还小一辈,但年龄却比许宗扬大了六七岁。
来晋阳之前,这马有为也算是村里一祸害,然而跟许宗扬比起来难免有些小巫见大巫。
最令马有为至今都‘没齿难忘’的一件事,是许宗扬十岁那年,不知怎的和当时无所事事的马有为起了冲突,马有为仗着年纪大收拾了一番许宗扬。
然而这小王八犊子贼记仇,且分分钟睚眦必报,被欺负的当晚,马有为回家蹲大号,这埋伏了一整天的小王八犊子扔了个炮仗进来。
那年代村里还是那种老式蹲坑,大水缸埋土里,上面架两块青石,时间一久氨气十足。这一炮仗下去,马有为家的茅坑炸了,正在蹲坑的马有为不出意外的被炸了一腚的米田/共。
至此以后,马有为但凡见到许宗扬都是绕道走,生怕一不小心触犯了这位小祖宗招来横祸。
这次老村长打电话来,马有为着实头疼了好几天,然而出门在外最亲的还属同村人,况且无论远近总归占着一点亲,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远远看见剃着平头的少年正蹲在火车站外的台阶上无聊的逗蚂蚁,跟几年前相比,个长高了,面容倒是没多大变化,但随着年龄增长,或许还间接遗传了他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几分风采,长得白白净净,全然不像村里来的娃儿。
只不过,身上那件带着浓浓的乡土气息衣服,跟这个日均人流量数百万的城市格格不入。
马有为定了定神,骑着辆二手市场淘来的幸福80晃晃悠悠的朝许宗扬驶去,到了跟前还不太确定的喊了一声许宗扬。
等了两个多小时,被晋阳的高温险些蒸熟的许宗扬抬头,入眼只见一位身高一米七出头,穿着件闪亮制服,梳着三七头的胖子正在跟自己打招呼。
凭着几年前的一些模糊记忆,加对方虽然胖到严重走形,但依稀可以辨认的脸,许宗扬终于想起了当年被他炸了满腚伤的瘦小男子,不得不感叹岁月真他娘是一把猪饲料。
“马哥。”
这一声马哥叫的马有为险些扑街,然而看到对方真挚的表情,马有为终于肯定,许宗扬这小子全然不知辈分一事,这样挺好,他当然也不愿意喊一个比自己小的王八蛋舅舅。
然而,马哥过后接下来的一句话令马有为直恨不得生撕活扒了对方。
“马哥,你是不是肾亏?”
……
摩托车被马有为侵占了大半,许宗扬只能心惊胆战的挤在后座极其狭小的位置,一路上还在想着为什么马有为会黑着一张脸。
许宗扬有事不藏心里,初见马有为时见他眼圈发黑,眼中布满血丝,走路时脚步虚浮且严重盗汗,种种迹象皆表明对方阴虚肾亏。
许宗扬当然不可能知道马有为尚且单身,如今依旧是童子身,又无不良嗜好,如何又能肾亏。只以为这人还在记恨当年之事,也不敢太过多话,生怕一旦彻底触怒对方后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
抵达目的地时已经黄昏时候,因为来之前打过招呼,马有为得以提前将许宗扬安置。
马有为的住处是一排被新盖的居民楼彻底遮挡了的老式平房,如果站在主干路上是万万看不到这排破旧的房子的。。
安置了许宗扬后,马有为又急匆匆的骑着摩托车离开,想来是工作中临时请假接人。马有为临行前交代许宗扬不许乱跑,许宗扬也不敢走动,乖乖的坐在马有为的房间里想家。
到了晚上,马有为精疲力尽的归来,摩托车上捎着一床新铺盖,一进门被褥扔在另一张闲置的床上,脱了制服边喝水边道:“工作已经帮你安排好,费了点心思。”马有为嘴上说着,左手食指拇指不自觉的搓了搓。
许宗扬看在眼里,大概能猜到对方想要表达什么,于是很上道的递了两张百元大钞。
马有为暂时忘记二人旧怨,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眯眯的将钱小心翼翼的装进口袋:“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回来洗个澡早点睡,明天随我去公司报个到就可以培训上岗了。”
许宗扬没问对方给他安排的是什么工作。
附近不缺地摊,二人将就着吃了点饭,回去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马有为忙碌了一天些许是累了,躺在床上不过一阵便鼾声四起。
许宗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捂着耳朵看着油腻腻的屋顶发呆,心里有些对明天新生活的期盼,但更多的是初次离家后的各种不适应。
一直折腾道深夜,马有为的鼾声渐渐归于平静,忙碌了一天的城市也逐渐变得安逸下来。
黑暗中,许宗扬大睁着两只眼睛,盘算着等过段日子安定下来后打听一下这个名叫‘德文’的下落。
他倒不至于真扇对方几个大耳光,只是很想看看当年那个抛家弃子的男人到底是怎样一副嘴脸。父子相认抱头痛哭的戏码绝对不是许宗扬的人生里该有的画面,但被人戳了这么多年的脊梁骨,内心里一口怨气总要发泄出去。
哪怕只是为了那个渐渐沦为村妇的母亲。
这么盘算着,内心渐渐变得安定下来,奔波了两天的疲倦如潮水一般袭来,困意逐渐的要将他吞噬掉。
然而这睡意如蜻蜓点水般的刚刚触发,许宗扬忽然觉察到身边有奇怪的动静。他下意识的睁开眼,却见马有为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爬了起来,正站在他床边直愣愣的看着他。
许宗扬心里一紧,暗想对方莫非是要翻旧账,想趁着夜深人静月黑风高是干掉自己?
这么想着,睡意一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许宗扬下意识的握紧拳头,准备先发制人。
然而,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马有为已经转身离开,却没有回到自己床上,而是如同一只木偶一样,迈着如机械一般的步伐,缓缓的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