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体仁甩锅的技术炉火纯青。
奈何这次并没有搏得满堂彩。
吏部尚书李长庚晦气地道:“温阁老有所不知,自四年起,山东官员便出缺严重,始终未得补充。”
温体仁大吃一惊。
“吏部缘何怠于公事?”
他居然还想甩锅。
“如今战事连绵,官员折损不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之奈何?”
李长庚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嘴, 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从崇祯元年开始,大明的战事就没有断过。
而只要打仗,官员缺损就必不可免。
再加上获罪的、罢官的、致仕的,朝廷开科取士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官员缺失的速度。
李长庚夏天的时候就给崇祯上过书,建议简拔举人为官。
这个建议令崇祯颇为犹豫,至今举棋未定。
山东的战事一直都没有消弭过,官员缺损原本谁都没有当回事。结果现在才发现, 竟养了一头猛虎出来。
礼部尚书黄汝良琢磨着道:“那左梦庚不过一丘八,即便占据地方, 可有治政之才?鲁地百姓不堪其扰,只怕会群起而攻,此患不难平也。”
韩川对他的天真都不之道该如何吐槽了。
“黄大人有所不知,那左梦庚野心勃勃,如今麾下已笼络了许多良才。原兵部尚书侯恂、兵部尚书李邦华、黄道周、张继孟、瞿式耜等,俱已接管山东民事。”
殿内一片哗然。
更有许多人瑟瑟发抖。
只因韩川提到的这些人里,不少都是他们的至交好友。
崇祯会不会按图索骥,找他们的麻烦?
索幸崇祯如今哪还有那个心思,只是吩咐道:“你们说说那左梦庚如何了?”
跑到益都的那个锦衣卫百户瑟瑟开口。
“小的在益都城外,亲眼看到了那左梦庚率军入城。大军绵延数里,军容鼎盛,阵列威严。光是火炮便足足有数十门,上万兵卒人人持铳,远超天下诸军。”
又有锦衣卫道:“小的在利津、平原亦见着了左梦庚的兵马,同样上万。一应兵甲, 与童百户所见相同。”
“临清亦有左梦庚五千兵马,整日操练,人人皆知。当地人更是扬言,有此强军,城墙无用矣。如今临清的城墙已被拆除,任人进出。”
诸般情况通过锦衣卫口述,传达到了朝廷大佬的耳朵中,让这些执掌国家命运的人仿佛听了一场天书。
“也就是说,那左梦庚名为参将,然其手中兵马已有数万?且兵强马壮,兵械精良?”
李守琦头皮发麻,同时心里发抖。
就怕崇祯开口,让他去山东平叛。
这么强大的军队,他可不想去送死。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严重,神情里尽是忧虑。
“诸位爱卿都说说吧,如今那左梦庚该如何制之?”
崇祯殷切地看过来,希望有人可以分忧。
奈何,看到的尽是群臣躲避的眼神。
虽然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不懂军事,但却懂最简单的对比。
大明最强大的军队是关宁军,然而关宁军却被东江叛军打的打败。
左梦庚又将东江叛军打的溃不成军,曾经还在清水关击败过后金八旗。
那该强到什么程度?
甭说朝廷如今筹集不到足够的兵马去平叛,就算有了兵马,能打过吗?
见所有人都躲闪逃避,崇祯的怒气又涌上来了。
“好好好,既然诸位爱卿畏敌如虎,那朕便学太祖世祖,亲征叛逆好了。”
“陛下三思啊!”
周延儒等人吓坏了,连忙围着崇祯跪满了一地。
哥们别闹了行吗?
你那是学太祖世祖呢,还是学英宗呢?
崇祯当然说的是气话。
“那你们便说说,如今该从何处着手?”
周延儒头皮发麻,可也知道这事确实得有个对策。
山东乃京师的南大门,而且运河打从这里过。
元年时,冯纶劫囚,把临清钞关炸了,竟然导致京师大乱。
万一那左梦庚切断了运河……
加上西北的流寇又在山西肆虐,届时两边要是联合起来,东西夹击,京师岂不是成了绝地?
想到这些,周延儒也顾不得算计权谋了。
“陛下,事有轻重缓急,不可不查也。如今朝廷虚弱,府库匮乏,万万不可多方开战。因此行事必要有所侧重,方能转圜。”
周延儒的话奇迹般地得到了温体仁的支持。
“周阁老诚乃谋国之言,还望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以待日后功德圆满。”
崇祯不知道不能动手吗?
他当然知道。
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老四九城了,好面儿。
如今话都是大臣们说的,那就顺着台阶下吧。
“爱卿有何良策?”
在劝阻崇祯怒而兴兵的时候,周延儒就知道,得拿出办法来。
政客嘛,你让他把一个国家搞好,他没那个本事。但是你让他出馊主意,他就跟机器猫一样,无穷无尽。
周延儒琢磨一番,还真想到了一个办法。
“陛下,眼下不宜硬来。然那左梦庚亦未明言叛乱,天下人眼中,山东亦是我大明疆土。这便是良机。”
在崇祯凝思的时候,周延儒小心建议道:“自朱巡抚没于沙河之后,山东无巡抚已两年有余。何如再立封疆,名正而言顺,或许会有奇效。”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不由得纷纷称善,同时对周延儒的老辣又有了深刻的认识。
反正那左梦庚并没有昭示天下、竖旗造反,或许是有什么顾忌。
这样一来,山东还是大明的地盘,那派遣一位军政最高长官————巡抚过去,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只要新巡抚到任,有着法理正统,说不得能够牵制左梦庚一番。
崇祯沉默了。
坦白说,这个办法他并不喜欢。
看似良策,实则凸显了朝廷的无奈。
说的透彻一点,等于是将他皇帝的权威彻底扔在了地上。
想他朱由检即位以来,什么时候不是一言九鼎、口含天宪了?
魏忠贤?
说杀就杀。
袁崇焕?
千刀万剐。
被他下旨处死、惩办的官员何其多也。
那种一言而决人生死的快感,只要经历过,就再也割舍不下。
结果现如今呢?
明知道有人在造反,可是却瞻前顾后,别说挥军平叛了,就连重话都不敢说出口。
憋屈。
很憋屈。
还只能受着。
崇祯决定不受这个气。
“一应事体,全赖周卿操持吧。”
这事儿是你周延儒的主意啊,和我崇祯没关系。
干好了还成,干不好……
周延儒满腹苦水,无处倾诉。
总觉得自己的头顶黑乎乎的,似乎有什么盖住了。
他明白,那应该是一口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