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儒学的发展,本来在明末时,应该进入一个大高潮。
如同西方的文艺复兴那样,经历过复古风潮之后,完成彻底的蜕变。
奈何历史和中国开了一个玩笑,更野蛮、更暴力的少数民族政权改变了华夏的思想走向。
从野蛮走向封建的满清政权,能够很好地学习旧有的制度,已经是他们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不能指望他们一下子超越时代,成为引领华夏前行的领头羊。
这个任务,还得交给当下的学者们来做。
南下的路上,针对江南的儒学现状,左梦庚、刘宗周、李邦华、黄宗羲等人没少进行交流。
纵观有明一朝,思想潮流的前端,始终都是在江南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江南发达的商业社会,给了思想腾飞的平台。
这里本就不是依靠土地来生存和发展的社会,因此旧有的封建思想一直在这里比较薄弱。
当深受商业经济影响的东南学者们发现问题后,必然会去探索和研究,从而发出新声。
刘宗周之前和之后,都还有无数的学者崭露头角,以激进的思想启发着世人。
如果没有满清入关,相信再过数十年,华夏大地上一定会掀起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何在江南传播思想,进而影响全国,无论是左梦庚还是刘宗周,对此都十分重视。
他们的阵营现在还不到发出属于自己声音的时候,那么就需要一点技巧。
身为大宗师,刘宗周巧妙地找到了儒学的弱点。
那就是行动力不足,并且脱离基层。
不管儒家的学者们如何吹捧知行合一、学以致用,但根本的问题是,该如何知行合一、学以致用,自始至终都没有切实的办法。
儒家的学说除了能够塑造伦理、道德之外,对于实事的帮助微乎其微。
刘宗周从此入手,左梦庚跟着补刀,一下子就击溃了旧有思想体系的维护者方岳贡。
接下来,就是刘宗周的个人表演时间。
洋洋洒洒三个时辰的讲学,听的所有人如痴如醉。
最重要的是,刘宗周讲学的内容,并非是空洞无物的理论,而是结合了实际。
这些原本也是刘宗周的弱点,但是在临清的这段时间,深受左梦庚影响后,刘宗周深入各处,用理论结合实际来不断磨砺自己的思想,已经渐趋圆满。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然义与利并非简单的对立,而是对立统一的关系。万民福祉、百姓生息,此非利耶?此利重乎?”
众人深思,并且深以为然。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数生灵往返奔波,不就是为了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吗?
可这样的利重要吗?
当然重要,而且最为重要。
否则的话,当百姓们生存不下去,揭竿而起推翻王朝暴政,此乃必然的结果。
一如西北的农民起义。
“百姓安康,国家安定,皆为利也,亦为大利。大利既大义,君子当明之而求之,方不负所学也。”
运用左梦庚教授的辩证分析法,刘宗周将古人严格区分对立的义与利结合到了一起,偏偏理论上又无懈可击。
无数儒家子弟追求的修身、齐家、治天下,以何为准?
当然是物阜民丰、天下太平了。
为何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始终为人所津津乐道?
不就是此般情景嘛。
“民富则国强,国强则安宁。谁能以所学助力民众富强,则必为千古圣人。诸君,还望摒弃空谈阔论,脚踏实地,不求闻达于天下,哪怕繁荣一方之水土,也是我辈士人治天下之责。”
刘宗周终于把大坑挖好了。
他号召广大士人、官绅、百姓把儒学和日常的生产生活联系起来,用儒学来促进生产。
问题是儒学这玩意儿能做到吗?
必然是做不到的。
而一旦有人这么做了,又发现做不到,那么肯定会反过头来质疑儒学,从而进行思考。
既然儒学改进不了生产工具,既然儒学提升不了生产效率,那么也就意味着儒学并不实用。
以此推断,儒学便不算实学,又与往圣先贤“知行合一、学以致用”的倡导相违。
时下诸人,没有一个察觉到刘宗周的阴险,相反全都对他的理论信服不已。
读书做官的毕竟是少数人,绝大多数仅仅用来明事理罢了。
可明事理带不来财富,解决不了生活困苦的问题。
追求财富的过程中,学到的圣贤之道又没有多少可以用上,人们必然会自行去选择新的方向。
松江府众人满意而去,不出意外,短短几日后,刘宗周的讲学内容必然会传遍江南诸府。
唯独方岳贡脚步蹒跚,心绪紊乱,本能地感觉到了危机。
他对刘宗周了解甚深,求学时没少拜读过刘宗周的著作。
可今日刘宗周的言论,已经和过去迥然有别。
方岳贡一时片刻不明白刘宗周的言论有何危险,但是鼓动百姓追求财富,与传统儒家的安民、无为之道必然是相冲突的。
一直回到府衙,方岳贡都没能从冲击中走出来。
想了想,他仔细地写了一封书信,然后命管家进来。
“速将此信送去京师,交予薛宾廷(薛国观)公。”
管家领命去了,方岳贡才稍微安心。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京师里的大佬们,能够察觉到危险,将其消灭于危险之中。
否则的话,这繁花似锦的江南,指不定何时便会成为烫人的火炉啊。
一场成功的讲学,在江南百姓的心底埋下了种子。相信只要合适的时机,这些思想就会生根发芽,最终顶破老旧的壁层,迎来新的曙光。
因为刘宗周是徐家的客人,这一次也令徐家声望大涨。
原本在松江府,徐家并不能算顶级大族。
因为徐家没有什么底蕴,加上信奉天主教,若有若无地被传统士人所排斥。
别的不说,单单是陈子龙、宋徵舆这些士林后起之秀,也只是和徐家相识,但往来不多。
要不是徐光启官运亨通,如今更是贵为阁臣,徐家的处境还会有些艰难。
可从此以后就不同了。
有刘宗周这位鸿儒的招牌,徐家算是在江南士林站住了脚跟。
晚间,徐府内部更有一番热闹。
卧房里,徐若兰满心欢喜地打开礼盒,从中拿出礼物来,细细摩挲。
这是左梦庚送给徐府妇人们的礼物,人手一双高跟鞋。
和徐若琳穿的白色高跟鞋不同,这一双是红色的。虽然没有镶嵌珠宝,但是却用金线做了孔雀开屏图,另有一种神韵。
徐若兰年过三十,正风韵成熟时,配上这样的鞋子,可谓是相得益彰。
她在侍女的帮助下,换上了高跟鞋,歪歪扭扭地适应起来。
来回走了几次,终于掌握了窍门。
这等丰腴圆润的妇人穿着高跟鞋扭动起来,腰肢轻款、臀浪摇曳,最是致命。
门口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竟是艾庭槐失态了。
如果是往日,看到丈夫这般,徐若兰难免不喜。可今日见丈夫沉迷于自己的魅力,令她不禁嫣然一笑,暗室生辉。
“你下去吧。”
“三妹夫做这种鞋子,世间仅有,偏偏又美丽无双,令我等妇人趋之若鹜。倘若可以售卖,必是一笔丰厚的财源。”
艾家在艾可久之后,再无人为官,更专注于经商。
对于高跟鞋的魅力,艾庭槐是认可的。不但如此,他也有看法。
“何止这种女式高跟鞋,便是中恒所穿的那种男式皮鞋,也十分舒适美观。不如明日寻中恒商量一番,这笔生意值得一做。”
见丈夫支持自己的想法,徐若兰欢喜不已,主动腻乎了上来,令艾庭槐又享受又惊惧。可一想到前景光明的生意,又不禁期待。
第二日一早,徐若兰不耐等待,径自去找了徐若琳。
这种事,与其找左梦庚,还不如她们姐妹私下来说更好。
结果走进徐若琳闺房,却看到许甘第、俞氏、乔氏、王氏、黄氏,就连徐若欣都来了。
姐妹妯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齐声欢笑。
不愧是一家人,就是这般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