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镇之战,李自成大获全胜。
罗汝才也被他杀了,三、四十万精锐大军被他吞并。
从此以后,中原再无可以抗衡的明军了。
平生第一次,李自成感觉到,那个天下距离自己是那么的近。
开封!
只要打下开封,就等于打开了北上的通道,可以直扑京师,灭了朱家皇帝,为死去的父母亲人报仇。
五月,就在洪承畴表演坚贞不屈的时候,李自成重新兵临开封城下。
开封城头,河南巡抚高名衡、河南总兵陈永福等人看着城外铺天盖地的大军,全都胆气俱丧,倍生绝望。
开封已经是一座孤城了。
援军早已灰飞烟灭,城内粮草断绝,城破似乎近在眼前。
河南文武只能向朝廷发出凄厉而无助的求援,希望朝廷能够拯救他们。
可崇祯还能怎么办呢?
放眼天下,大明虽大,却没有多少能战的兵马了。
迫于无奈,崇祯只好给远在陕西的孙传庭下令,逼迫孙传庭即刻东出潼关,平息中原。
孙传庭看着手中三万多新编之兵、无用之械、空旷之仓,头皮发麻,向崇祯痛陈利害得失,希望崇祯能再给他一点时间。
崇祯是能忍耐的性子吗?
如果是的话,就没有袁崇焕、孙承宗、卢象升、杨嗣昌的故事了。
他再次给孙传庭下令,必须出关。不但如此,他还给孙传庭派来了监军。
孙传庭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只能绝望地点齐兵马,踏上了必败的征程。
可是他同崇祯来来回回的拉扯,足足耗费了几个月的时间。
开封这边,数月的时间不见援军,城内的情况更加不堪。
尽管周王不像福王要钱不要命,为了活命十分康慨,几乎将家底都掏出来了。
但城中军民数十万,每日的消耗都无比惊人。
到六月的时候,城中的粮草就彻底断绝了。
极度饥饿之下,人化身为野兽,再不顾忌任何世间礼法。
官将民当成血食,强壮的将弱小的当成粮食,男人将女人当成粮食。
偌大一座城池,人吃人到最后,竟然十不存一。
可尽管城中的力量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但是李自成依旧没有攻城。
不是他不想攻,而是攻不动。
从六月起,就开始天降大雨。而且一下就是连绵不休,不见晴日。
开封内外泥泞如潭,水深及腰。便是想要立足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冲锋作战了。
看着近在眼前的开封,李自成也是心急如焚。
同样的,城内的高名衡、陈永福等人也到了极限。
“中丞,一旦天晴,闯贼必定破城,届时你我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也。”
巡按御史严云京站在高名衡的身畔,看着城外无边无际的闯军营寨,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事已至此,如之奈何?只有尽人事听天命矣。”
高名衡也不是个有本事的,想不出来解局的办法,干脆等死。
“我等以死报国,名节无亏,不负平生之志,足矣。”
推官黄澍也是同样的想法。
身为一名文人,本事是没有的,但是可以殉节。
至于对国家、对百姓有什么用?
他们并不在乎。
士大夫嘛,生前、身后名,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他们学得文武艺,是卖与帝王家的。
百姓?
知道什么叫代天子牧民吗?
百姓如牛羊也。
严云京虽然也不怕死,但是并不想死。
“二位大人,下官今日得一良计,或可破敌。”
此言一出可不得了,高名衡和黄澍立刻来了精神。
“严大人计将安出?”
严云京显得有些疯狂。
“连月雨水不断,黄河暴涨,此乃天地之威。倘善用之,胜过千军万马。”
决堤放水……
高名衡和黄澍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他俩仿佛看到了洪水漫天、万民哀嚎的惨状了。
这样的毒计……
“虽然有干天和,然我等只为破敌,护佑大明国祚,上苍神灵定然不会怪罪。”
高名衡一点犹豫都没有,立刻认同了这个毒计。
黄澍也不遑多让。
“吾观闯贼连日派人登上大堤,恐怕也欲行此计。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胜负之分,当在此间。”
开封城内的大明文武迅速统一的意见,并且告知给了周王。
周王当然不想落在李自成的手中,至于百姓们的生死,他才不在乎呢。
于是高名衡等人分别偷偷准备了船只,然后秘密派遣军兵、带着炸药,登上了黄河大堤。
闯军确实多次登上大堤,甚至就连李自成也是如此。
可李自成是要决堤淹城吗?
“自古以来,此河不时泛滥,祸害百姓。诸位可有良策,驯服此河,不再为害?”
李自成已经开始转换角度,看待天下万物。
可他的问题,闯军上下无人可以回答。
驯服黄河?
当真是人力可以做到的吗?
见无人可以回答,李自成喟然一叹,刚想要说些涨士气的话。可话刚到嘴边,勐然感到大地一阵晃动。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地龙翻身了,但是随即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就从极远处传来。
都是打惯了仗的老人,一听就知道这是火药被引爆了。
“闯王,狗官……狗官炸了大堤!”
顾君恩愤然的喊声中,所有人都明白了什么。
本就摇摇欲坠的黄河大堤,被明军炸开了一道十数米的大口子。浑浊澎湃的河水如同冲出牢笼的恶龙,疯狂地扑向大地苍生。
近在迟尺的开封城最先遭殃。
洪水从头顶倾泻而下,片刻间便灌满了全城。
围城一圈的城墙又成为了最好的堤坝,令水位疯狂蹿升。城内残存的百姓们完全反应不及,无数的人被洪水席卷,最终成为了漂浮的死尸。
小小的开封城哪里困得住这样的恶龙?
洪水开始席卷八方六合。
城外的闯军同样来不及应对,一座又一座营寨被洪水淹没。损失的物资不计其数,被淹死的士兵数不胜数。
人人惊恐,盲目奔逃。
高处,只有高处才是唯一活命的机会。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无数生灵的悲剧并没有令洪水有一丝一毫的羞愧,而是一路怒吼,朝着平坦低洼的淮西大地急扑而去。
天地之大恶,始于人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