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焦遂带来消息,贺知章比原本的历史提前辞官归道,而且可能会来修武求寻仙迹,但叶畅觉得,那至少是过完年的事情。
却不曾想,贺知章这么早就来了。
最重要的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偏偏赶上了他借助贺知章的名头,想要压服自己名义上老爹的事情。
毫无疑问,他名义上的老爹叶思,过会儿便会质问贺知章,问他为何要干涉自己的家务,离间父子之情
而对此毫无准备的贺知章,必然会否认,叶畅假借其名的事情,必然会被揭穿,不仅仅会使得贺知章低看叶畅,传出去之后,叶畅的名声,也必然会受损
叶思与陆氏同样震惊。
虽然叶思方才说得厉害,要去质问别人为何要离间自己父子,可他是什么身份,贺韩二人是什么身份他见着贺韩,就得下拜行礼,而贺韩愿意和颜悦色和他说句话,就是给了他天大面子。
现在那位太子宾客真来了等一下,前太子宾客
贺贺公辞官了他有些结巴地问道。
正是,贺公辞官求仙,特意来访。钟纬也瞧不大起叶思,不过毕竟是叶畅名义上的父亲,总得给叶畅三分面子,因此淡淡地道。
若是现任的,叶思自是不敢得罪,但已经辞官叶思顿时转起了心思,要不要去质问他
人到了哪儿叶畅问道。
离村子只有三里地,他年迈行慢,某回途相遇,明府少府二位官长遣某特来通报。钟纬回答。
三里地,贺知章肯定是骑着驴或马来的,行得再慢,也就是一会儿的工夫
叶畅心中明白,他必须当机立断,在贺知章赶到之前将此间事情暂了。
但就在这时,一旁的陆氏跳将起来:来得好,来得好,我正好要问问,他为何要管起我家家事
叶思是男人,考虑事情终归要全面些,陆氏是女子,想的就是家当和子女。因此,叶思未必敢真去质问贺知章,而陆氏则肯定会去吵的。她这一叫嚷,那边钟纬愕然,叶畅终于痛下决心:长痛不如短痛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站出来了。
此话原本我不想说,但今日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我就直问了。你们非要十一郎在三支,这种心思,绝不更改
站出来的是方氏。
钟纬听得这一句,便知道这是对方家事,他一缩脖子,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这个外人在这里,可不是个事。因此,他又退出了门外,退出之后,还将门顺手又带上。
那是自然,十一郎是我们三支之子陆氏道。
若是如此,那奴再追问一句,三叔百年之后,你们三支的家当,该如何分你们真以十一郎为嗣子,今日便立下字据,今后分家时,十一郎得大头,小十九得小头方氏接下来开口,便是一语惊人
她这话一说出来,叶思没有说什么,陆氏首先不干了:要分也是均分
均分方氏冷笑起来:休想
你这毒心的寡妇,你究竟打什么主意,莫非是死了男人,想将十一郎事关亲生儿子将来的利益,陆氏再也不能忍,因此言语恶毒起来。
但她话说了一半,就见方氏上前,抡起手,狠狠就一记耳光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响,不但是陆氏的话被抽回,叶淡叶思等目瞪口呆,就是叶畅,也神情大变:此前是在演戏,一切都还顺利,可是这一把掌下去,戏就要演砸了
陆氏是长辈,虽然不同支,但同房长辈,方氏如何能动手就象当初,刘氏对叶畅百般辱骂,叶畅轻易也不敢动手。可是方氏不但抽了,还抽得理直气壮,一脸淡然,仿佛只是抽了一个下人
你你敢打我陆氏回过神来,指着方氏颤声道。
方氏,你好大的胆子叶思也怒极:家法,宗长,目无尊长,当家法处置
尊长奴礼敬三分,称她一声婶娘,她便以为自己真是婶娘了奴进叶家之门,乃是明媒正娶,名字写在了叶家宗谱之上,这个女人,她可曾明媒正娶她可曾入宗谱她可曾告名于叶氏列祖列宗之前
三个她可曾一出,顿时叶畅和他的老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依此时民俗,娶妻入门,都是焚香告祖,妻子的名字,也应该记入宗谱之中,唯有如此,才算是正式嫁入。陆氏当初因为某种原因,并没有办喜事,也未曾告祖庙,这次回来时间又紧,这些程序都未经过,因此,从乡俗来说,她并不是叶家正式合法的媳妇
你只是一个淫奔妇人,既无名位,又无恩德,便是妾都算不上莫说是你,便是你生的那孩儿,我们碍着三叔的面子,称他为小十九可是淫奔偷人生下的私生子,不曾入宗谱,十一郎为嗣子,分他一小部分家产已经是手足情深,否则便是将他赶出家门,甚至发卖为奴,又有谁能说半个不字
叶畅呆了,傻了,完全晕了。
当初方氏说自有对付叶思与陆氏的办法,叶畅只道是用言语挤兑,然后逼得三支同意他回归本宗,为此他甚至宁愿付出一些代价。却不曾想,方氏暴走得如此彻底,而且直接抓住了三支的命脉
名不正则言不顺,陆氏的身份不正,在明媒正娶的陆氏面前,确实抬不起头来,不仅如此,因为陆氏身份不正,连带着她生的儿子小叶曦也同样身份不正。此前的时候,叶思与陆氏只想着如何在叶畅身上占便宜,但现在被方氏将引揭穿之后,他们顿时神情大变。
族长,你说说看,这世上有淫奔私生之子凌于嗣子之上的事么方氏再度把烫手的山芋交给了叶淡。
叶淡咳了一声,神情肃然:方氏,动手总是不对的
是,族长教训得是。方氏又恢复了温良恭俭的模样。
可是现在谁看她,都不敢当她是一个任人欺凌的小寡妇了,她方才的表现,足以让人明白,她可是只雌虎
叶淡又看了看叶畅:十一郎,此事与你相关,你自己说呢
变化来得如此之快,让叶畅目不暇接,他原本以为自己终究还是要骗上悖逆忘恩的骂名,却不曾料想,方氏只是一个巴掌寥寥数句,便将事情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此际他在心中,只能默默念叨:果然不愧是武则天的嫡亲曾孙女幸好嫂嫂是站在自己这一边。
不过方氏既然为他做到这一步,他自然也要将剩余的戏做足来。
这四年来,我在三支,虽然大人并不在侧,但衣食住行,总是仰赖三支。初时我尚有些犹豫,但今日之事唉,怕是我再在三支,大人与娘子都会心中不安,便是十九弟,也难与我为兄弟了。
众人都不觉点头,话到这一步,虽然未正式破脸,但此后陆氏必不自安。事实上从一开始,陆氏就很小心,不让叶畅有单独接触叶曦的机会。
大人,娘子,今日之事,能否揭过,就当没有发生,我还在三支看到叶思与陆氏那惊恐的神情,叶畅方才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忍不住也要让他们揪一揪心。
十一郎这是哪里话,你自有父母,又有贵人关切,你恢复本宗,才是正途叶思正气凛然地道:我虽是不舍,却总不能因为区区私情,耽搁了你的前程,误了我们叶氏宗族
陆氏正要说话,却被方氏目光一扫,到嘴的话不知为何又咽了下去,她略有些惊恐地看着方氏,然后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叶思所言。
既是如此唉,我实是喜欢十九郎,原是想与他多亲近,但大人之命,不敢相违,族长,还烦请族中其余长辈为我作证。
叶畅说到这里时,仿佛还有些不舍,叶思与陆氏却立刻道:好,好,十一郎有这份心便行了,你愿归宗,正该如此
他们此时已经顾不得盘算叶畅的作坊,自保要紧,若是叶畅改了主意,非要呆在他们三支,那才是大麻烦。试想一下,外有强援,内有正名,就算叶畅这棵摇钱树赚下了再多的家当,到头也都是他的,而十九郎不但得不到好处,甚至还得提心吊胆,担忧性命不保
此事既定,接下来,我去迎接贺公剩余扫尾,烦劳族长与嫂嫂了。
叶淡连连点头:快去,快去,迎候贺公要紧,莫怠慢了贵人。
叶畅又看了方氏一眼,却见方氏抿嘴微笑,但这笑容稍纵即逝。
这个笑容只存留了片刻,但那狡猾的模样,当真与一只偷食了小鸡的狐狸别无二致。
这个嫂嫂
叶畅有些无语,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自己的嫂子了。可以肯定一点,她在叶家,当真是收敛自己,否则的话,以她之智,足以让叶家永无安宁。
收拾好心思,叶畅推开门,恰见钟纬把个头缩了回去这厮此前表面上退出院子还关了门,实际上却是耳朵贴着门板一直在偷听。叶畅也不揭破,只是笑眯眯地道:还要有劳钟吏员,与我一起前去相迎。
不劳,不劳叶郎君在长安竟然结识了这般贵人,果然不愧是仙人点化啊。钟纬面皮奇厚,挑起大拇指赞了一句。
他心中暗暗还补了句:老子也不愧是有识人之明,早见叶郎君绝非凡物,克意结交,以前的刘家之事,方才那郑郎君,还有现在,都落了实在的人情
钟吏员辛苦。叶畅又客气了两句,让淳明去卧龙谷通知崔遂,然后起步出村相迎。
走了几步,钟纬心觉不妥,低声道:这边情形,怕是不能接待贺公等贵人吧
钟吏员放心,贺公既是来寻仙访道,我便引他去我山谷中的别居。叶畅道:虽然简陋,却勉强可以待客,到时也请钟吏员相伴,时时提醒,免得我有失礼之举。
钟纬顿时欢喜起来,他这样的吏员,不就是希望能在大官面前多晃晃,提高一下存在感,好获取提拔的机会么
叶郎君这等人物,说实话,原该有个好爹。钟纬粗鄙地说了一句,然后嘿嘿笑了起来。
这话头叶畅没接,他们二人迎出村子有半里,便看到一群人缓缓行来。
虽然贺知章希望轻车简从,但知县县尉非要陪同而来,他如何好拒绝。他已经是八旬老人,对很多事情都看得淡了,知县县尉却不敢小视他他此次致仕,天子李隆基御制送别之诗,宰相李林甫以下皆有承制之作,可见他并不是因为失宠被迫去职。
远远望着叶畅,贺知章便笑了起来:这小儿倒是悠闲,在长安城中扰得风生水起,自己却在乡间悠哉游哉
某与叶郎一向结识,却不知他在长安城中竟然也做出如此大的事业。说起这位叶郎,他在咱们修武可谓声名远扬,虹渠引水菩萨审案
元公路一边说一边暗暗叹了声。
他当初觉得叶畅太喜使用奇计,这种行径易惹上大祸,因此虽然和叶畅定交,却并不亲近。却不曾想,只是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叶畅就闹到长安城去,甚至还得入圣听。虽然皇帝赐绢放还,将他赶出了长安城,但毕竟没有真正获罪,反倒结识了长安城中的一批有力人物。
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了,早知如此,他与叶畅不疏远,那么一个慧眼识人的名头就少不了。
就在他心中暗自后悔之时,叶畅已经迎了上来,还隔着百步便叫道:贺公,前些时日焦郎君说你要来,却不曾想,你来得如此之快
老夫如今已经是闲云野鹤,自当来做这不速之客贺知章勉强提声回应道:来来,让老夫听听,你又有何佳作。
忙于俗事,却无诗作。叶畅第一句,让贺知章有些失望,但紧接着叶畅又道:不过贺公既来,想必新诗不远矣。
众人齐笑,叶畅这一记马屁拍得高明,贺知章也不不禁捋须。双方接近之后,他将将从人一一介绍,知县县尉自不必说,随他而来诸人中,有一人他专门介绍道:此杜甫杜子美是也,擅诗,可与汝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