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雨势仍然没有消停。
乔布特朗明白到今晚也许要在这里过夜了。
那一顿晚餐随着尴尬的氛围蔓延开来而走向了句点。
乔布特朗等人心里都明白,屋主的心理已经扭曲,便再也没有必要去跟他过多地在欲望和烦恼的话题上纠缠。
“谢谢你的款待。”
乔布特朗代表着众人礼貌地客套了一句,而屋主则是轻轻摆了摆手。
看着屋主独自收拾残羹剩饭的身影,哥伦比亚便自告奋勇地上前一起收拾着桌上的餐具。
与此同时,哥伦比亚也发现了墙面上那一张荣誉院士的证书,于是便假装在不经意的闲聊间套着话,试图从屋主身上获取一些对众人有利的信息。
正当哥伦比亚将一个承汤的碗放到水槽里,哥伦比亚便开口问道,
“屋主先生,您对密斯卡塔尼克大学熟悉么?”
屋主蓝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停下了清洗的动作,默默地关掉了水龙头,转身看着哥伦比亚。
他将手中的抹布丢到了桌上,那个动作之中似乎包含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根自己卷的烟,放到了鼻子下方闻了一下。
皱巴巴的烟纸已经有些泛黄,显然这根烟放了有些年头了。
纠结了一下后,屋主默默地点上了这根烟抽了一口。
“很熟悉,只要我闭上眼,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让人轻轻松松就会爱上的地方。”
他将香烟夹在了手指中间,随后从身后的刀架上取了一把厨刀,捏在了手中把玩着。
锐利的刀尖在指尖摆弄着,而他却丝毫不在意自己可能会被划伤的可能性。
当他停下了动作,指尖的香烟也落下了一小段的烟灰。
“对爱好知识的人来说,密斯卡塔尼克大学就是无与伦比的存在。
世界上所有的最高学府中的精英最终都会流向这个地方。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学园都市。
海量的藏书中蕴藏的是无法量化的知识,还有人们超前的思想。
但是。。。”
话音未落,屋主将厨刀反转一下插进了桌子里。
猛然的巨响和动作吓得哥伦比亚不禁身体一颤,同时也后退了一小步。
他状起胆来,直视着屋主的双眼问道,
“但是?”
屋主将烟嘴放到了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呛辣的烟气。
那火星在烟草中蔓延着,越燃越短的似乎不止香烟,还有屋主残存的理智。
“但是知识会吞没人类,再聪明的人类掌握了过多的知识,并不会进化成为更优越的物种。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是梦想的伊始之地,但同时也是噩梦的终焉之地。
每一天都会失去理智的人从教学楼上跳落下来,成为一滩毫无价值的血肉。
每一天都会有企图从禁忌的图书馆里借出古籍,召唤出邪神的傻子被仪式吞没。
在浩瀚庞大的知识海洋中,人类所乘坐的一叶孤舟会轻易地翻侧。
稍有不慎,便是面临一场灾难。”
哥伦比亚也是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论调,他陷入了自身的震惊和迷茫中,而罗伯教授则是站起了身来,走到了哥伦比亚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哥伦比亚的肩膀。
“我这一伙人原来都不相识。
正因为我们有着同一个目标,才会凝聚到一起。
屋主先生,我相信您曾经也是一个有智慧的人。
您必然能够理解您现在说的这一番话所象征的意义,但您也应该明白,既然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就不会再回头。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早已做好了迷失的准备。
在探寻真相和真理的道路上,有所牺牲是必然的。
尼古拉斯.哥白尼如此,伽利略.伽利莱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前往真理之路上的殉道者。”
屋主闻言后抬起了头,双眼中布满了充血的红筋。
他看着罗伯教授,嘴巴张开,却没有说出话来。
稍顷,他沙哑地轻声念道,
“曾经我也是与你们一样,带着雄心壮志,带着满腔热诚,来到了阿卡姆。
我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读完了我的哲学,甚至发表了自己的论文和创造了一个新的学派。
一路之上,我看到了无数的可能性,但当我了解得更多,才发现我不了解的更多。
无穷无尽,没有终点。
完成了一个课题之后,还有更多的课题。
当你寻找到其中一个的答案,往往有更多更多的谜团出现在你的眼前。
这些谜团让我产生了无尽的怀疑,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退出了我的教授生涯,定居了在这里。
假如你们决定要毅然前行,我不会阻拦你们。
唯一可以给你们的建议,那就是你们需要有坚定的信念,才能在那一片黑暗森林中存活下来。
明天会停雨,你们继续一路向东,沿着密斯卡托尼克河走上半天便能到了。
我有点疲乏了,各位早点休息。”
说罢,屋主双手在桌面上一撑,站起了身来。
那一刻的背影看上去不止有落寞,还有一种无奈的黯然神伤。
众人都明白,此刻的他是清醒的,是理智的,但这种情况未必会维持多久。
说不定在他们离去之后,这个好客的屋主会用那一把仍然插在桌子上的厨刀了结自己的生命;又或者,他会存活下来,然后被可怕的疯狂占据自己的思路,让嗜血的欲望吞没自己的神智。
错的,并不是那一本游记,也不是屋主,也不是那一片浩瀚无边的知识海洋,而是人类自身的脆弱。
乔特布朗他们一行人在这夜没有防备,或许是因为被屋主的话而动容,又或许他们只是太累了。
在睡前他们都默契地没有交流,而是让自己的心绪冷静下来。
清晨后的鸡鸣唤醒了他们,睁开眼后他们的眼神都变得更加坚定。
厨房里传出了磕磕碰碰的声音,那是屋主正在为众人准备出行前的早餐。
简单的热羊奶和一些谷物的搭配,屋主今朝的精神状态看起来稳定了不少。
长期的寂寥和孤独在昨夜的晚宴中得到了些许慰藉。
“随便吃点,然后你们该继续赶路了。
要是一会儿吃完了就出发,你们中午之前应该能到。
当你们走到了吊死人丘,看到了那一片密林中的墓碑,就代表你们快到了。
在河畔街走到西街的路口右转,教堂街转角的建筑便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
祝诸君好运,来日可期。”
屋主轻声地说道。
众人草草地吃完了这一顿温暖的早餐,继续踏上了前往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路程。
屋主站在了门前,目送着众人逐渐远去,不经意间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①
————
“威廉二世陛下,您这一条意志将会动用国库里超过百分之三十的藏银,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财政大臣看着手中这一书将会颠覆社会制度的手令,连夜做出了一份精打细算并且经得起推敲的预算书。
出来的数字却仍然庞大到让他自己都无法接受。
这是将开国以来所有君王拼生拼死获得的财富用来挥霍的行为,而且这一笔钱花出去了,却不一定能收得回来。
“啧,现在皇帝的命令都不好使了?”
坐在了幕帘之后的维多利亚砸了一下嘴,吓得财政大臣闻声便马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年迈的财政大臣立马双膝跪倒在地上,弯下了自己那一条马上可能会断掉的脊梁骨,恭敬地回答道,
“这样的决策,老臣做不了主,还请陛下三思。”
“不用想了,让你办事就去办事。”
威廉二世侧着身子,尽可能让扭曲的右边身子藏在身后,显露出正常的左边身体说道。
他这个奇怪的姿势让不知情的人看到了会发笑,但这也是出于无奈之举。
厄尔布氏麻痹症给他带来的身体残疾已经伴随了他的大半生,他此时坐在王位之上,必须做出一些成绩来证明自己。
而现在下发的这一条意志,便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征兵。
威廉二世维克托不愿做一个碌碌无为的皇帝,在历史上留下骂名,他渴望着去证明自己能够有所成就。
也许史书上会写下他身患残疾的这一笔,但他希望后人能够看到他为皇的期间所创作、所建立、所超越的一切。
年幼时其他的王族都看不起他,因为他的丑态是天然的畸形,是让人反感的不自然。
他习惯了来自他人异样的眼光,但内心却同样开始了畸形的心理发展。
当坐上了这个皇位,他渴望着能够被人正眼看待,甚至还渴望着能够创下一番大业,来超越过往先祖的荣光和洗脱自己所谓腓特烈之子的羞辱感。
皇宫里腓特烈之死的内幕只是人们没有说穿的故事,每一个人都知道腓特烈并不是真如对外宣称的咽喉癌而死去的,但是在俾斯麦的威名之下,腓特烈就是咽喉癌而死的。
而维多利亚先前对他说的话,为威廉二世维克托敲响了警钟。
俾斯麦对他而言,不再是那个每一次出现都带着满脸笑意和糖果的慈祥老人,而是一个带着微笑假面的冷血杀手。
俾斯麦的形象在维克托的心中一落千丈,甚至维克托现在每一天的晚上都担心俾斯麦会带着手下的第三军精锐用科技部新研发出来的火器将自己击杀。
“我需要力量,一股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
当维克托在夜半惊醒时,他的脑海中浮现了这么一句话,于是征兵便成为了财政大臣手中的意志书。
当财政大臣在凌晨收到秘卫送来的这一副意志书,他当时的心情何止是惶恐,甚至有一种要拖家带口离开徳国的想法在心中油然而生。
作为同样伺候三皇的老油条,财政大臣对俾斯麦的权柄再了解不过了。
老威廉与俾斯麦情同手足,将一国之重——兵权,放到了俾斯麦的手里。
此时维克托的举动,却是在扎扎实实地抽打着俾斯麦的脸。
不用亲自去问俾斯麦,财政大臣也知道这一封意志书肯定没有经过他的首肯。
但自身的性命攸关,这征兵的预算自己不算也得算。
连夜做出预算的同时,财政大臣还将一份预算的副本送到了俾斯麦的府上。
两边都不得罪,才是财政大臣在官场上夹缝求生的生存之道。
眼看着财政大臣在早会上要为难,俾斯麦站了出来。
俾斯麦仍然穿着那一身的军装,仍然是那般的挺拔,仍然是人们心中的铁血宰相,但他头上的发丝已然都如同雪花般苍白。
脸上的皱纹和快要干裂的皮肤证明了俾斯麦的年老。
唯一不变的,是俾斯麦那一双眼睛,那一双具有压迫力的眼睛。
他看着威廉二世,看着跪在地上的财政大臣,缓缓说道,
“陛下,为何征兵?
是认为俾斯麦手下的第三军不能保护国家的疆土了是吗?
经过普珐与普奥两场大战,我国难得获得了一段喘息的时间。
难不成,陛下有打算在近日内向他国开战的想法?
陛下刚就位没多久,请陛下三思呐。”
俾斯麦的话为财政大臣转移了威廉二世维克托的注意。
这一番话虽然说得婉转,但其中的建议和敲打之意却被维克托理解成了威胁。
维克托在闻言后不禁握紧了在王座上平放着的拳头。
他瞪大了双眼,望向了众多站在他身前俯首的朝臣,心中一横便大声说道,
“今日起,普鲁士帝国将扩军。
周边的国家对我国心中有包含着怨恨,单凭第三军无法震慑众多的宿小之辈,我们需要更强大的威慑力才能保卫我们的国家。
现命保罗.冯.兴登堡为普鲁士帝国军事元帅,并负责扩军事宜。
新军赐名为威廉皇室海陆战护卫队。
无论是陆军,抑或是大瑛帝国所擅长的海军,我们都需要相应的军事力量去抗衡未来可能发生的战争。”
幕帘后的维多利亚闻言一愣,随即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而维克托这一番话,却是在宫廷中引起了轩辕大波。
俾斯麦握住了拳,双眼怒睁,盯着说完这番话后送了一口气的维克托。
“陛下,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