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朝堂之上众人为锦衣卫之事闹得不可开交时,赶赴山西太原府赴任的张孚敬经过十余日的长途跋涉,也终于步入了太原府境内。
太原啊!李唐的龙兴之地!
下了马车的张孚敬望着眼前锦绣的太原城忍不住心生感慨。
自古太原便有“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之称,更有“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的得天独厚之地势,实属兵家必争之地!
当年隋末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唐高祖李渊于太原起兵,追亡逐北,扫平群雄,定国大唐。
李二玄武门兵变后登基即位,同太宗朱四一样急需为自己的合法性证明,于是夙兴夜寐地励精图治,终于给世人呈现了一副完美的答卷—盛世大唐!
从此太原便成为了“龙兴之地”,即便岁月更迭,改朝换代,也丝毫不影响太原在世人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历代帝王的重视不减反增。
太祖立国后将太原升为府,下辖富良县、武礼县、永通县、宣化县、弄石县、安定县、感化县、太原县等八个富县。
此次张孚敬负责监察太原府,便是朱厚暗中的授意。
除却他外,丁汝夔被派去了大明北境的边防重镇大同府;江汝璧被朱厚操作去了自古有“礼仪之乡”美名的兖(音同演)州府,而至圣先师孔圣人的出生之地正在兖州府的曲阜!
杨维聪则被朱厚发派去了圣人王守仁的悟道之地贵州府龙场,感受在世圣人之教化;而陆釴被朱厚丢进了王学门徒的老巢浙江绍兴府,他想看看刚直不阿的陆釴面对敢于讽刺朝政、针砭时弊的余姚士子,王学门徒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程朱理学的门徒和阳明心学的门徒交叉感染,朱厚很少是好奇,会不会又造出一位大儒出来,或者说又是一位圣人出世!
这不得不说是朱厚的恶趣味,虽然表面上说得好听,让这些新科进士自行选择任所,但朱厚却身体很实诚地进行了暗箱操作。
毕竟这些才子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虽然手段稚嫩,经验不足。
因此他特意将“无法无天”的王学门徒江汝璧丢进了孔圣人的老巢,宗法礼仪之乡,朱厚想看看二者冲突下会产生一些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
是江汝璧被当地的文豪权贵直接弄死,还是当地的文豪权贵被江汝璧活生生地恶心死!
并且他将新科前十名进士如张璁等人分别安排了既定目的地,没有给他们自行选择的机会。
这既是对他们自身能力的一种磨练,也是对他们能否堪当重任的一种检验。
朱厚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是程朱理学厉害,还是阳明心学厉害!
丁汝夔得知后自己的任所是大同府后自然是十分高兴。
这位圣天子当真是一位体恤臣心的大好人啊!
在丁汝夔的眼中,这位圣天子就如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将他自己看了个通透!
他一直渴望前往大明北境,整饬边防,严肃军纪,恢复大明军队的无敌战力,恢复汉家男儿悍不畏死的精神!
甚至丁汝夔渴望有一日能率军出关,痛击蒙元,追亡逐北,重现当年冠军侯之英姿,燕然勒石,一展男儿抱负!
而如今陛下正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虽然只是一个仅有调查问责之权的小小圣监察御史,不过毕竟是为了他以后的目标,丁汝夔也是喜滋滋地带着朱厚分配给他的锦衣卫踏上了前往大同府的旅途。
江汝璧得知消息后则是如同吃了苍蝇般恶心,这位圣天子当真不是个东西啊!
原本江汝璧挑灯夜读了圣天子的《治安策》后,他以为这位陛下已经厌烦了程朱理学的条条框框,其思想逐渐向阳明心学靠拢,因此暗中兴奋不已!
这是一种与陛下有了共同追求的奇异感觉,江汝璧仿佛能够一眼望见不久后他王门学徒遍布天下的盛况!
但是他没想到,思想跳脱、不拘一格的陛下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他扔去了兖州府!
这个世上最顽固、最不可理喻的程朱老古董全部聚集在他们心中的“圣地”,孔圣人的家乡曲阜!
而曲阜正在兖州府!
这位腹黑的圣天子是要把他往绝路上逼啊!
暗叹不秒的江汝壁在临行前偷偷来到了他恩师王守仁府上询问对策,以希他心中的信仰能给予他前进的方向和勇气。
而现世圣人王守仁知道此事后也是苦笑不得,这个小王八蛋当真不是个东西啊!
有这么恶心人的吗?
虽说他这一系仍然属于儒学的范畴,是公认的儒学分支之一,所以江汝壁去兖州府从表面上看是一件应该值得激动兴奋的大好事!
但是如今的儒家圣地可不再是七十二位贤人的聚集地,反而成为一些顽固死板的程朱理学大儒自我标榜、自我安慰的资本!
江汝壁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恐有性命之忧啊!
王守仁眼前门徒中比较有出息的就是这位辛巳榜科考第五的江汝壁了,他可不舍得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坑死自己的爱徒。
于是王守仁急忙公开表明了江汝璧与自己的师徒关系,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但是公开和不公开,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此次前往兖州府,江汝璧除了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外,还将代表王学门徒这一系前往圣地“朝圣”!
如此一样虽然事情的本质没有改变,但江汝璧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即便是曲阜东道主、孔圣后裔衍圣公府也会竭尽全力保护江汝璧,决不允许江汝璧在他们的地界上出一丝意外。
这便是文人博弈的规则!
与武将两军阵前,不斩来使的道理是一样的!
而且更令人作呕的是,文人是最讲究面皮的!
因此前往圣地朝圣的江汝璧就成为了衍圣公府的客人,代表着他衍圣公府的脸面!
况且谁先第一个出手,谁就是心虚害怕,他的气势就先泄了,注定会失败!
连这点气魄都没有,又谈何成就大事?
王守仁想到了更深层次的原因,这位圣天子是不愿再让自己的阳明心学在暗地里偷偷摸摸地发展,选择将他们捅到了台面上来!
既然陛下敢如此行事,那他定会有完全的准备,否则眼前他逐渐有起色的阳明心学门徒与满天下的程朱理学门徒正面碰撞,无异于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这不是这位圣天子想要看到的!
所以王阳明的心中稍微镇定了些,出于对龙椅上那位圣天子的信任!
他目前需要关注的重心,是京营改革一事,或者说是将武将勋戚绑到自己的战车上来!
郭勋不过是一个略有小计的蠢货罢了!
与其说陛下将自己塞进京营是为了压制郭勋,还不如反过来想!
这位陛下虽然欣赏他,却始终对他不放心,因此选择在京营中放入了一条恶犬!
这便是平衡之道!这便是帝王心术!
如若陛下真的掏心掏肺地对你好,对你委以重任却不加任何钳制,那你离死不远了!
以王守仁的谋略和眼光,自然能看出朱厚的用意,他不但不生气,反而更加欣慰。
也只有这样的圣天子才配让他为之效力!
与这样的圣天子“结盟”,就目前而言,对于双方都是一件有益无害之事。
知道消息的张孚敬心情不好不坏,原本他还想选择两直隶的一府或一州进行监察,揪出其中的“硕鼠”!
因为他身为此批新科进士的领袖,自然不能随意选择一个州府,敷衍了事。
相反,他必须身先士卒,尽快地揪出这些害群之马,给其余进士们树立起一个榜样,交给陛下一份完美的答卷!
否则陛下费劲心力、好不容易激发众人心中的满腔热忱,极有可能在赴任经历现实的打击后瞬间熄灭。
毕竟虽然前途重要,但是他们的小命更重要!
即便有陛下《治安策》的理论支持,但是这群初入仕途的新人是完全没有办法和那些久经官场的经年老吏相提并论的,不光是手段,就连眼界都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所以张璁看着眼前这座陛下为他选定的太原府,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太原重镇公侯不在少数,权贵豪强更是多如牛毛!
对于势单力薄的张璁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他此行无异于虎口拔牙,必定九死一生!
若说张璁心中没有畏惧怯懦之情,定然是骗人的!
但他心中更多的是豪情万丈!
他张璁就是一只小小的“青蛙”!
而眼前的太原重镇就是他的“池塘”!
春来吾不先开口,
那个虫儿敢作声!
就在今日,他这只小小的“青蛙”要“吃人”了!
看着胆战心惊的锦衣卫众人,张璁豪情更甚,放声高歌王摩诘的《老将行》: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射杀中山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昔时飞箭无全目,今日垂杨生左肘。
路旁时卖故侯瓜,门前学种先生柳。
苍茫古木连穷巷,寥落寒山对虚牖。
誓令疏勒出飞泉,不似颍川空使酒。
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
节使三河募年少,诏书五道出将军。
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
愿得燕弓射大将,耻令越甲鸣吾军。
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
王维王摩诘是张孚敬最崇敬最倾佩之人,这首诗也是最能表达出张孚敬如今心情之诗。
他张孚敬因科举蹉跎二十载,因陛下提携,得以一朝掌权。
他这柄宝剑已经磨砺了数十载,等待了数十载,杀人饮血就在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