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青神县,天还未亮,余承勋亦如同以往一般,早早起床洗漱,准备前去社学授课。
但杨氏死死地抱住了余承勋,不愿放他离去。
“相公,而今四处传闻贵州苗兵攻蜀,已经有好多难民逃过来了,你就不要去上课了!”
苗兵之乱!
这四个字如同沉重的巨石,令余承勋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苗人与汉人不同,不慕圣贤,不通教化,过着野蛮的农耕生活,民风剽悍,以凶残好斗闻名。
而今在逆贼杨烈的唆使下,播州苗民疯狂进攻巴蜀近县,战火肆虐下无数百姓流离失火、妻离子散,致使流民日多,并且苗兵的凶狠残暴也随之传遍了整个川蜀地区。
人心惶惶之下,权贵豪强早已想方设法地逃出川蜀,以避战祸!
但平民百姓怎么办?
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川蜀地区,祖籍宗庙皆在此处,自然不愿背井离乡!
而余承勋同样不愿离去。
他的学生还等着他前去授课!
“放心!放心!朝廷必然已经派遣了大军前来剿灭逆贼!”
“你且在家照顾好孩子,千万不要乱跑!”
杨氏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死死不肯松手,害怕丈夫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正当此时,外面忽然喧闹了起来,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声。
夫妇二人急忙赶了出去,骤然听闻了一个惊天噩耗!
街坊领里正在官差的安排下有序撤离,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惊慌与不安!
“快向北城撤离!快!苗兵打过来了!”
这怎么可能?
那群苗蛮怎么可能这么快攻了过来?
“锦儿你快抱着孩子跟随百姓撤离!快!”
来不及多想,余承勋冲进房屋抱着两个熟睡中的孩子交到了杨氏手中。
后者惊恐大叫道:“余承勋你要作甚?你快回来!”
余承勋此刻脑海之中只有社学中那几十副稚嫩的面孔,他径直逆着人流方向疯狂跑去。
“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余承勋,你快回来!”
杨氏撕心裂肺地哭嚎声并未阻止余承勋的脚步,后者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她紧了紧怀中懵懂无知的两个孩子,又不舍地抬头望了一眼丈夫离去的方向,终于一咬牙抱着他们顺着人流撤离。
“杀——!”
城门口处已然爆发了战斗,杀声震天,余承勋不敢上前。
好在平日里走到是乡间小道,此刻与以往一般空无一人。
余承勋不要命般疯狂向着社学方向跑去,他不敢想象那群天真无邪的孩子落到了苗蛮手中,会是何等悲惨!
快!
就快到了!
余承勋冷不丁摔了一跤,满身都是淤泥。
但他却来不及擦拭,一瘸一拐地奔向社学。
夜幕深沉,寂静无声,仿佛随时都有野兽从阴影处猛冲出来,收掉余承勋的性命。
余承勋不敢拿着火把,怕引来了苗兵,他只能借着依稀的月光,一瘸一拐地奔向社学学堂。
中途又不慎摔倒了两次,好在上天并没有故意苛责于他,学堂就在眼前!
有亮光!
这群傻孩子!
余承勋抹了一把脸上混杂着鲜血的淤泥,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学堂之中,惹得孩子们阵阵惊呼。
“先生!”
“先生!”
“余先生!”
余承勋咽了一口唾沫,急忙喝道:“孩子们,快跟我来!快!”
孩子们虽然有些茫然,但出于对余承勋的信任,急忙围拢到了他的身边。
“手拉手,千万不要掉队!也不要说话!”
余承勋抱起了最小的两个孩子,然后拉着孩子们的手,急忙冲出了学堂。
但他突然望见不远处数条火龙正从山上呼啸而来,这个方向绝对不会是朝廷的援军!
余承勋焦急地看了看懵懂无知的孩子们,一颗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他不由向四周观察,脑海之中飞速地转动,终于想到了一个位置。
那是附近百姓冬季储存食物的地窖,虽然不大,但放下几十个孩子却也是绰绰有余,重要的是胜在隐蔽。
余承勋不敢继续迟疑,带着孩子们小跑到了地窖入口,而后小心翼翼地将他们一个又一个地放了进去。
“三十一,三十二!齐了!”
“孩子们,记住我的话,除非听到你们的父母喊你们,否则一定不要出声好吗?”
孩子们茫然地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先生。
余承勋含泪用枯枝杂草掩盖了入口,而后头也不回地跑向学堂。
学堂灯火通明,倘若无人在此,苗兵定然会心生疑惑,四处搜查,那孩子们可就躲不下去了!
因此他不能与孩子们一同躲在此地,而是要回到学堂,即便很有可能因此丧命!
余承勋步履坚定地走进了学堂,看着空无一人的学堂,心中却无比安宁。
他取出随身的书册,高声诵读了起来:“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子曰:居上不宽……”
“哟,这里还有一个书生呢!”
一句余承勋听不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高声诵读,他不由皱眉望去,脸色顿时凝重无比。
他们竟然不是苗蛮!
这群敌军究竟来自何处?
皮肤粗糙,鼻骨高,鼻孔大,颧骨较高,脸色多呈酱红色,这是长期风吹日晒所致!
他们……是乌斯藏人!
余承勋的一颗心骤然紧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几名乌斯藏骑兵,险些站立不稳!
他清楚此刻乌斯藏骑兵出现在青神县内,对大明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将会是一场灾难!
余承勋拍案呵斥道:“尔等世受我大明皇恩,为何要行悖逆之举?”
几名乌斯藏骑兵看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不由勃然大怒。
一人高高举起手中的狼牙棒,便要了解了这个不怕死的大明书生。
“住手!法王有令,大明士子不可杀!绑了扔上马,继续行军,攻下县城才是关键!”
门外一名将领模样的人物开口,保住了余承勋的小命。
准备引颈受戮的余承勋却被粗暴地绑住了双手,堵上了嘴巴,扔在了骑兵马后,被迫“杀向”了青神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