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御书房。
时间仿佛根本就不能在黄锦脸上留下任何印记，他还是在通州之时那个面白无须的伶俐小宦官。
而七年之前，那位战战兢兢的安陆王，却已经成长为了圣天子!
青涩的面庞上再也不见不安与慌张，密集的胡须带给他人的是成熟与稳重。
“陛下，已经到了戌时三刻了，您该安寝了!”
黄锦心中刻着时辰，到了安寝之时便急忙出言提醒道。
朱厚依旧伏案批阅着奏章，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无妨，稍等片刻!”
陪伴至今，黄锦自然清楚陛下的性格，随不再出言烦扰，安安静静地立于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右手，双目无神地开口道:“黄伴，你说，朕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这突如其来的致命问题吓得黄锦当即跪伏在地，高喝道:“陛下乃是我大明立国以来的第一位圣天子，满朝文武，黎民百姓尽皆称颂您的贤名!”
“你这狗东西，还是这般伶牙俐齿!”
朱厚笑骂了一句，随即抬头望向深沉的夜幕，陷入了深思之中。
这短短的三年时间，却发生了太多的故事。
嘉靖五年八月秋，知名硕儒湛若水病逝。
这位本应该活到九十五岁高龄的教育家，却因为积劳成疾，溘然长逝!
湛若水啊！
一生以兴办学校、传播理学为己任，他平日里除简单的生活开支外，其余的俸禄都花费于购买馆田、赡养四方学者，以致于家人连下葬他的钱都没有!
倘若不是书院学子自发筹款，后知后觉的朱厚急忙赏赐，只怕这位真正的师长先生将会无碑可立!
起初在朱厚的印象中，湛若水只是一个慈眉善目的教书先生。
但真正了解其事迹后，朱厚才惊觉他比王守仁更像一位圣人。
朝廷最终追赠其为“太子少保”，谥“文简”。
相比于太子少保的虚衔，王学门徒更为看重的是后者。
谥号“文简”，是一种褒谥，只有对朝廷做出极大贡献的文臣才可获得，王守仁甚至为了这个谥号痛哭流涕，老友得此谥号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而接替教育部左侍郎之位者，乃是冀元亨，王守仁的开山大弟子。
其学识品德自不必多说，经历宁王一事骨头依旧坚硬，这便足矣!
在格物工业院还未彻底取代其余两大学派前，执掌天下教育的教育部不可落入一派之手，否则朱厚先前所有的努力顷刻之间将会烟消云散!
而因为至交好友湛若水的离世，王守仁因悲痛过度病情瞬间加重，去年年底便卧床不起，都不知道能否熬过这个严冬。
对此朱厚也很无奈，王守仁患的应该是肺气肿，即便放在后世也是绝症。
这个局面之下，最为高兴的应该是杨廷和这个老东西了!
这个老东西一直担心自己死了后，无人能够制衡王守仁，在他心中连费宏也不行。
王守仁眼瞅着要比他先离世，杨廷和这老东西指不定多开心呢，据说得知消息的当日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杨廷和欣喜之时，从南京传来了消息。
嘉靖五年九月，贤臣毛澄病逝，舟至兴济而卒，赠“太子少傅”，亦谥“文简”。
杨廷和瞬间苍老无比，精气神大不如先前，却还是顽强地挺了过来!
但接下来的消息，却是彻底击垮了这位贤相大人。
嘉靖六年三月，贤臣蒋冕病逝于家，追赠“太师”，谥“文定”。
嘉靖六年八月，贤臣毛纪因蒋冕之死悲痛欲绝，突发暴疾，病逝归途，追赠“太保”，谥“文简”。
得知消息的杨廷和终于难以接受三位至交好友的接连离世，悲怆之余口吐鲜血，倒地不起，与王守仁一般病入膏肓。
倘若不是整个太医院的全力救治，恐怕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但为了朝堂稳固，新政继续推行，朱厚下令封锁了消息，所以杨维聪与丁汝夔等人根本不清楚贤相大人即将病逝。
嘉靖六年冬，太师王琼，中风卧床三年之久，终于撒手人寰，没能熬过那个尤其寒冷的冬天。
这位四朝元老，三孤重臣，阴险忌刻的坏老头儿，还未亲眼目睹朱厚打造的盛世大明，便撒手人寰!
而朱厚也再难以抑制心中的悲痛，辍朝三日，失声恸哭。
王守仁病倒，杨廷和病倒，王琼离世。
这一连串的变故彻底击倒了朱厚，他终究还是那个只能独自舔舐伤口的独狼。
但三日恸哭之后，朱厚也彻底走上了帝王之路。
自此无人能够帮他遮风挡雨，无人能够替他出谋划策，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大明亿兆子民，能够依靠的，只有他这位圣天子!
从那之后，朝堂政务悉数压于朱厚一人之身，没了杨廷和辅政，很多事情不得不由他亲自做主。
批阅奏折到深夜已是寻常，这才是一位合格君主的正常生活。
“陛下，张大人与杨大人来了!”
黄锦的通禀惊醒了沉思中的朱厚，后者坐直了身体，淡然开口道:“传!”
杨维聪还是要见一见的，朱厚希望从他口中得知一些关于贵州土司的消息。
因为播州茶仓拒绝提供茶叶，令朱厚顿时想起了一场叛乱!
播州之役!
万历三大征最后一征，征的便是播州!
万历二十四年，播州杨氏杨应龙公开反叛，挑起战端，播州之役爆发!
万历二十八年杨应龙最后的据点——海龙屯被明军攻占，杨应龙兵败自杀，播州之役结束。
历时三年的播州之役，朝廷集四川、贵州、湖广八省之力，出兵二十四万，耗银约二百余万两，最终平定了杨氏叛乱。
但播州之役几乎耗尽了明朝最后的军力和财力，削弱了东北的防御力量，是明衰清兴的转折节点!
而今播州杨氏公然不遵朝廷的命令，拒绝提供茶叶，让朱厚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以播州杨氏的实力，他们还不会蠢到与朝廷公然叫板!
其背后必定有人!
其余三大土司，还是乌斯藏？
但杨维聪却没能给出一个答案!
朱厚也不怪他，这也能理解。
毕竟倘若杨维聪发现了杨氏的阴谋，早就告诉自己了。
朱厚对紧张不安的杨维聪开口道:“做的不错!入都察院做左副佥都御史!”
杨维聪感激涕零地高喝道:“臣叩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