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传来了圣天子的大笑声,引得一众宫女宦官侧目不已。
说也奇怪,当今陛下对皇后娘娘诞下的福临长公主疼爱无比,甚至据传闻还险些破天荒地赐予她封邑,倘若不是杨相爷拼死劝谏,只怕这位大明长公主尚在襁褓之中便可坐拥富可敌国的财富了!
圣天子对福临公主的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但圣天子对自己位龙子的态度却是截然相反,仿佛毫不在意一般,连亲手抱他们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能够让圣天子笑得如此欢畅,也只有那位福临公主了!
众人所料不错,此刻朱厚正满脸宠溺地抱着自己的贴心小棉袄,用刚刚冒起的胡茬子去扎她,将可怜的小公主扎的哇哇大哭。
某人却仿佛没心没肺一般发出了畅快的笑意,惹得陈皇后怒目而视。
“陛下,有您这样做父亲的吗?
朱厚正欲开口反驳,却注意到了一旁欲言又止的黄锦,随即将孩子小心翼翼地交给了陈皇后,在后者喋喋不休地数落中大笑着离去。
“说吧,什么事儿?”
朱厚不耐烦地开口道。
人人都想做皇帝,但只有真正做了皇帝后才会发现,有所得必将有所失,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黄锦急忙躬身道:“陛下,杨大人求见!”
能够让黄锦尊称为“杨大人”的人,也只有杨廷和那个老东西了!
“摆驾御书房!”
杨廷和突然前来面圣,定然是出了什么紧要之事,难道是与新政有关?还是说又有哪个不怕死的东西跳了出来阻碍推行新政?
片刻之后,朱厚在御书房见到了满脸凝重的杨廷和,心中顿时一紧,急忙开口道:“出了何事?”
“陛下,马……没了!”
杨廷和艰难地讲出了一句令朱厚气得七窍生烟的话!
“先生方才说什么?朕好像没听清!”
杨廷和只能苦笑着重复了一遍:“大明,没马了!”
“这怎么可能?先前北境大捷不是缴获了数万匹战马吗?先生莫要说笑!”
朱厚难以置信地开口道,对于杨廷和的话根本不敢相信!
数万匹战马,说没就没了?
“陛下,马政……需要大力革新了!除却五军都督府分走的两万匹战马外,其余马匹大部分下落不明,仅余少数劣马!”
杨廷和硬着头皮讲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一个朱厚根本不敢相信的事实!
马政!
“呵,马政!”
“黄伴,将杨一清与张九叙找来,现在!马上!”
黄锦急忙领命而去,御书房中仅剩下杨廷和与圣天子二人,但谁都未出言,气氛顿时凝重无比。
朱厚捏着眉心陷入了沉思。
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
安宁则以别尊卑之序,有变则以济远近之难!
在冷兵器时代,战马不仅是冲锋陷阵、克敌制胜的极为重要的军事装备,也是驿站后勤保障的主要战略投送能力运输工具,即便连劣马也能极大地为百姓出行提供便利,是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足以见其重要性。
自商周开始,中原大地历朝历代稍微脑子正常一点的君主都对马政无比重视,开国大帝太祖爷更是对其重视到了极致!
上问兵部尚书刘俊曰:“今天下畜马几何?”
何俊对曰:“比年以兵兴耗损,所存者二万三千七百余匹。”
上曰:“古者掌兵政委之司马。问国君之富,数马以对。是马于国为重!”
对于战马,与北元打了一辈子仗的太祖爷深深地意识到了它的重要性,于是设立了太仆寺及五大牧监,颁布各种养马政策,给后世子孙开了一个好头。
大明的养马政策分为官牧与民牧!
官牧便是驻军养马,结合太祖爷引以为傲的卫所屯田制度,在南北直隶及边疆诸省大举推行这种制度。
与卫所屯田制度一样,初期成效喜人,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演变为了权贵豪强攫取财富利益的手段!
至于民牧更不用多提,比官牧完蛋的还要彻底。
洪武年间,养马户的主要职责是照顾马匹,遇到战事就把马交与前线将士,相当于寄存,并且还能得到朝廷的补助。
但仁宣二宗决计罢兵,休养生息,战事自然大大减少!
但他们却未曾缓解养马户的工作,反而变本加厉,要求“孳息”,就是大马生小马,且不准养死!
这就造成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后果:养的越好,负担越重!
在这样残酷的事实面前,谁傻了还愿意养马!
大明马政制度因此成为了千疮百孔的破烂玩意儿,行至今日,早就已经趴满了寄生虫和吸血鬼!
当杨一清与张九叙匆匆赶到御书房时,朱厚只开口问了一句话:“朕的马呢?”
张九叙乃是弘治十八年弘治帝钦点的翰林院庶吉士,可谓是三朝元老,岂会不知大明马政早已被大小势力盘根错节地瓜分殆尽,任何人一旦捅破此事便会掀起一场朝野震荡,他不由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杨廷和。
后者感受到了张九叙的锐利目光,摸着美髯一语不发。
杨一清却是开口道:“民有养马之苦,官无养马之利,马政的确到了不得不革新的时候了!”
他对杨廷和的目的心知肚明,这位贤相不过是想趁独掌大权时铲除朝廷上的一切弊端!
对于杨廷和这种不顾一切的做法,同样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的杨一清表示理解。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既然杨廷和已经捅破了这个脓疮,他也只能全力相助!
“陛下,万万不可!马政之事涉及国本,需从长计议啊!”
张九叙苦口婆心的劝谏,却迎来了圣天子冰冷至极的回答。
“从长计议?你还要朕如何从长计议?”
“北境将士浴血疆场,拿命换回来的战马,一句‘下落不明’便结束了?张九叙,朕看你是做官做昏了头!”
朱厚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砸到了张九叙头上,后者不敢闪避,顿时被砸得头破血流。
看着张九叙额头上茶水夹杂着鲜血顺流直下,却不敢加以擦拭,朱厚心中一软,下令道:“这个太仆寺卿你就不要做了,去教育部教书育人吧!”
“黄伴,拟诏:擢张九叙为教育部尚书,方献夫为太仆寺卿!”
方九叙闻言如遭雷击,面色苍白地领旨谢恩。
“马政之事就交给两位了,务必查清战马的下落,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无论何人,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