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七次落榜举人的张璁何时见过这等大阵仗,惊慌失措下不断向着众人回礼。
杨维聪见状不由善意地大笑出声,上前拉着张璁的手硬生生地将他按在了三鼎甲的席位上,坚定地说:“张兄你今日坐这儿,吾看谁敢说个不字!”
陆釴和费懋中皆含笑点头,满脸与有荣焉。
正当此时,朱厚率领众位重臣神采飞扬地走进了大堂,豪气干云地笑道:“何事这么高兴啊诸位爱卿?”
虽然这些朝堂重臣早已便到了礼部,但是没人敢进去啊!
没看见杨廷和这个礼部尚书都在门口站着吗?
那个小王八蛋早就放出了要亲临的消息,除了这批进士外,谁敢在里面坐着!
三百余名进士尽皆起身行礼道:“陛下万岁!圣天子万岁!”
“诸位不必多礼,今日你们才是此宴的主角!”
“如若愿意的话,不妨称呼我一声‘先生‘便可!”
杨廷和等重臣闻言心中腹诽不已,这小王八蛋为了笼络人心当真不要脸面了!
那三百余名进士中有的年龄都可以堪比你爷爷了,不要脸的玩意儿!
而一众新科进士尽皆喜出望外,陛下此言一出,他们这“天子门生”的身份便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如今朝堂上最大的靠山是谁?
傻子都知道是这位圣天子!
连谢首辅和杨大人都要靠边站!
虽然这位圣天子现在貌似还受到朝堂重臣的掣肘,但是他毕竟年幼,还好大把时间留给他折腾!
无疑陛下迟早会亲临朝政、执掌大权!
况且从陛下即位后的一系列操作来看,距离他亲政的日子好像已经不远了!
因此面对朱厚抛出的橄榄枝,一众进士恨不得整个人都挂上去!
甚至有一些激动地不能自已的进士当场跪地高呼“先生”,弄得朱厚的脸上都有点挂不住!
朱厚只能装作没看见,环顾四周后坐到了宴会的主位上。
谢迁等人更是掩面而走,气冲冲地坐到了临近朱厚的位置上。
什么玩意儿啊!
文人风骨呢?
脸面呢?
呸!
老夫之前真是瞎了眼选出了尔等谄媚之徒!
随着雅乐响起,首辅谢迁向众位进士祝词完毕后,宴会正式开始。
大堂外侧原本心情较为压抑的众人因为朱厚的橄榄枝也放开了怀抱,向朱厚展示了什么叫士子风流!
大明的文人没有谁是喝不了酒的,即便喝不了也会往死了喝!
“风骨”倒是常常用于现在这个场合。
没有一位进士原愿意在恩荣宴上,在朝堂重臣和陛下的眼中,被人家嘲笑!
原本不胜酒力的张璁在众人的恭维下,也豁出去了,甩来了膀子跟众人开始拼酒!
坐在大堂内侧的一众朝堂重臣皱眉不已,这批进士怎么回事?
没看见陛下在这儿坐着吗?
即便不敢向陛下献酒,恐遭他人视为媚上之辈,那也可以找我们啊!
自己倒是玩开了!
以往的进士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脸上被妻子白氏挠出一道道抓痕的王琼同样满脸不悦,要不是等着你们来恭维自己,他今日才不会来参加这劳什子宴会!
过来丢人现眼吗?
朱厚看在眼里,肚子都要笑疼了,这坏老头儿有时候还真是可爱啊!
随便吃了两口后,朱厚对黄锦嘴角轻笑道:“张璁是何人?传上来朕见见!”
黄锦闻言迅速来到张璁面前,吓得本就喝得摇摇欲坠的张璁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众位进士放声大笑。
黄锦不得已俯**对张璁说道:“整理一下你的仪容,陛下要见你!”
众进士闻言目瞪口呆,张璁在他们艳羡的眼神中立马起身甩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摇了摇头头清醒后,便跟随黄锦来到了朱厚桌前。
朱厚看着这群放浪形骸的进士,心中更多的是欣慰,这才是他们真实的模样。
整日被束缚在程朱理学的条条框框下,他们没有被逼疯都算好的了。
本应是各行各业的人杰,却被程朱理学限制了人生的自由,只能在科举大考这一条道路上走到黑!
走到最后,不少人只能成为一个满嘴仁义道德的腐儒,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本就满心怒气的谢迁一见张璁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想起陛下改革科举制度尽皆因此子的答卷而起,心中怒火更甚,厉声呵斥道:“竖子!可还有一丝读书人的样子!”
“几十载的圣贤书都白念了吗?”
张璁闻言吓得急忙跪地拜道:“臣有罪!”
朱厚见状对谢迁这个老古板十分不满!
朕还没有说话,你猴急什么!
于是他笑着安慰道:“无妨,恩荣宴本就是为他们而开,他们才是主角,士子风流嘛!朕能理解!”
“张璁是吗?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到底什么样的人物才敢写出这样的答卷!”
谢迁闻言也只能心中暗叹,陛下的维护之意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批进士算是彻底废了啊!
张璁闻言稍微仰起了头,不过并不敢直视这位圣天子。
如今他已是圣监察御史,如若敢直视君王,那是失仪之罪!
“你名璁,与朕之熜相仿,不妥,不妥!”朱厚盯着张璁略显苍老的面容,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
虽然饮酒过多,但张璁的神智极为清醒,闻听此言当即跪地叩头恳求道:“望陛下赐名!”
此言一出,连侍立一旁的老好人黄锦心中都不由有些腻歪,这不要脸的东西也太会顺杆往上爬了吧!
即便咱家深受龙恩,也未曾这样跪舔过陛下啊!
这些文臣当真是表里不一的阴险小人!
黄锦心中对这些文臣的警惕性因为此事提高了一个档次!
朱厚对于张璁的机敏极为满意,大笑出声道:“好!今日朕便赐你一名!”
此言一出,整个大堂中瞬间寂静无声,众人皆艳羡地望着跪在地上的进士张璁。
假装沉吟片刻后,朱厚高声喝道:“孚者,信任也!”
“敬者,恭敬也!”
“茂者,美德也!”
“恭者,谦逊也!”
“朕赐你名为孚敬,字茂恭,如何?”
张璁激动地面色涨红,郑重地三拜九叩后说道:“臣张孚敬叩谢陛下赐名!”
大堂中原本喧闹的众人早都安静了下来,此刻他们尽皆羡慕嫉妒恨地望着张璁,不,现在应该叫他张孚敬!
孚敬啊!孚敬!
孚,不单单有信任的意思,还有使人信服的意思!
此子圣眷之重,天理难容!
谢迁等人闻言心中更是百般滋味难以言表,“孚敬”之名赐给了一个新科进士,陛下这是在暗示他张璁将会是未来的文臣领袖吗?
孚敬,张孚敬!
他们突然发现除了王守仁、王琼这两个处于明处的政敌外,这位圣天子又亲手给他们制造了一个心腹大患!
一个有着三百余名新科进士为拥趸的张孚敬!
杨廷和苦笑着望了一眼眼前的圣天子,小王八蛋真的是能搞事情啊!
时不时就能打击恶心你一下!
“张孚敬,明日后尔等一众进士便要前往各州府赴任了,这样吧,你代表此次辛巳科进士,作首诗出来听听!”
朱厚的一番话,让辛巳科的状元杨维聪落寞不已,这原本是他这新科位状元的荣誉!
如今却被陛下给予了张孚敬,而其余进士尽皆清楚,这位四十七岁的张孚敬将会是他们的领袖!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自己已经被陛下捆绑成了一个整体!
面对蠢蠢欲动的满朝文武,他们只能选择报团取暖,紧跟张孚敬的步伐!
紧跟圣天子的步伐!
张璁谢恩领旨后,起身踱步片刻,高声唱道:
“独蹲池边似虎形,
绿杨树下养精神。
春来吾不先开口,
那个虫儿敢作声!”
“好诗!”
张璁话音刚落,整个大堂中响起一片叫好声。
落寞的杨维聪暗自叹息一声:“吾不及也!”然后端起眼前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即便是谢迁现在也摸着胡须,重新打量了起了眼前这个张孚敬,此子气魄果非常人啊!难怪陛下会对他青睐有加!
比起王琼这畏首畏尾的阴险老贼,这张孚敬才算得上一个人物!
张璁的诗作的真的好吗?
按照五言绝句的要求来看是不怎么样的,三个韵脚押了三个韵部,已经算是押出韵了!
如此看来其实这更像是一首打油诗!
但于此时此刻,它就是一首绝妙的“好诗”!
因为它应景!
张璁托物言志,以蛙自比,即便是一个渺小的生物,在害虫面前,也应有老虎之威!
蛙就是他们这些新科进士,虽然被授予圣监察御史一职,但无品秩,即便有天子撑腰,对于满天下的权贵而言仍然渺小的足以令其忽略!
而害虫则不言而喻,硕鼠背后岂能没有猛虎?
这些进士心中又何尝没有害怕胆怯,初入仕途便要和这些经年老贼殊死搏斗!
即便是杨维聪心中也胆战心惊。
但他张孚敬没有!
虽然是蛙,但蛙就是害虫的天敌!
虽然是蛙,但它敢以身镇之!
面对害虫,它就是猛虎!
丁汝夔高声称赞道:“当浮一大白!”
朱厚更是开心不已,虽然诗作的不怎么样,但它应景啊!
张璁算是没有给自己丢脸!
看着斗志昂扬的一众新科进士,谢迁等大臣觉得自己已经格格不入,于是纷纷出言请辞,朱厚则是含笑应允。
待谢迁等人走后,礼部大堂内只剩下朱厚,王琼,袁宗皋和一众新科进士,场上的气氛更加热烈。
当然杨廷和这老东西是没走的,他是礼部尚书,他能走吗?
既然不相干的人都走了,朱厚便想搞点事情了。
于是他转头对坐在一旁的袁宗皋温和地问道:“先生,善款如今有多少了?”
“两百三十二万两,多亏了王尚书的慷慨解囊!”袁宗皋摸着胡须笑呵呵地回答道。
众人闻言纷纷大笑出声,连杨廷和也满脸笑意,主要因为王琼这形象实在人让人忍俊不禁!
“袁阁老别太过分了啊!”一直低调地坐在角落的王琼闻言怒不可遏,出言威胁道。
圣天子他是不敢惹的,但这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的老家伙他还是不怕的。
老夫都这么低调了,你个老不死非要点出我,安的什么居心!
杨廷和见朱厚有点得意忘形了,不由摸着美髯出言提醒道:“江西灾害严重,这两百万两白银只怕是杯水车薪啊!”
“而且因水患严重,如今从南方运粮的损耗大大增加,这两百万两白银能够购买到的粮食大不如先前啊!”
“如今仅仅只有各朝堂大臣捐赠了善款,且都是在正午之前,老夫苦苦等候了一个下午都未曾有其余人等前来捐赠善款,形势不容乐观啊!”袁宗皋也不由出言抱怨道,对于那些权贵富商他还是抱有期待的,但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朱厚闻言并不动怒,他知道杨大牛是在为自己好。
至于这些勋戚和富商的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他们会心甘情愿地捐赠善款才有鬼呢!
不过他朱厚已经准备“割韭菜”了,怎么会容忍这些真正的富家大户逍遥法外!
具体措施他已经命黄锦和锦衣卫去办了,相信明日户部收到的善款便会大增!
于是朱厚满脸笑容地回答道:“无妨,两位先生不用着急,不出三日,就会有人继续捐赠善款了。”
朱厚的镇定自若却让三位大臣疑惑不已,这位圣天子哪儿来的自信?
杨廷和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些贪婪成性的商人便不用说了,俗话说得好,无奸不商!
这些视钱如命的商人会乖乖来捐款才怪!
而最富裕的武将勋戚和大明皇室,如今表面上顺从这位圣天子,但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全都选择做哑巴,默不出声。
也只有英国公张家、成国公朱家和武定侯郭家分别捐赠了十万两白银。
老奸巨猾的杨廷和实在想不明白这小王八蛋的自信从何而来!
难道他想强迫别人捐款?
那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变味儿了啊!
本来是为灾区捐赠善款的仁政,变成了这位陛下攫取民利的昏庸之举!
不过一向了解朱厚的杨廷和不相信这小王八蛋掉进钱眼儿里了,为了钱连圣贤君主之名都不要了!
而一旁沉默良久的袁宗皋貌似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忧心忡忡地对朱厚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强迫他人捐赠善款啊!”
“对啊陛下,此举会损伤您圣天子的贤名啊!为了这点银子得不偿失啊!”王琼也适时出言劝谏道。
朱厚闻言苦笑不得,他是这样卑劣的人吗?没好气地回答道:“朕是这种人吗?”
“你们放心,朕说的捐赠善款,自然会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捐赠!”
“那陛下可否告知臣等准备如何行事啊?”杨廷和仍然不放心地追问道。
“这可不行,天机不可泄露,山人自有妙计!”
“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朱厚笑呵呵地回答道,便不再提起此事。
而是起身来到大堂外侧,对一众新科进士高声道:“尔等今日大可放纵一回!美酒佳肴管够!”
“明日尔等便要前往各州府赴任了!临行前,朕送尔等四句话!”
“第一: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人要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信仰,不急功近利,不浮夸轻薄,宠辱不惊,淡定安逸,心静如水。”
“不要迷失最初的目标,始终如一的保持当初的信念,最后一定能得到成功。”
“第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天下苍生的兴盛、灭亡,关乎所有人的利益,如今皆落在尔等肩上,尔等将会是这大明朝堂的未来!”
“第三: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尔等前行的道路充满阻碍,并且又注定路途漫长,只要坚持不懈走下去,就一定能够抵达目的地!”
“第四:天下英雄,还看今朝!”
“天下英雄出我辈,鸿图伟绩谈笑间!”
“饮胜!”
“饮胜!”
“饮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