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御书房中的朱厚正在为大明忧心忡忡的时候,离开皇宫的王琼却仿佛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黄锦作为朱厚的忠实拥趸,他可是一向选择将陛下的命令贯彻到底。从御书房离开后便通知了锦衣卫指挥使骆安将此消息迅速传播出去,没有限制,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如今的锦衣卫早已不是那个魑魅魍魉横行的贼窝,其效率令人惊叹。
等到王琼离开皇宫后,一路上便不断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不少人在其马车后悄声议论。
而一些贡院的学子偶然遇见他后,居然与之前掩面而走的行为大相径庭,他们郑重其事地上前向王琼行礼道:“学生等孟浪,以前认为王公是为私利不择手段的奸佞之臣,从未想过王公心里竟装着这天下万民!”
“是啊王公,您受委屈了!”
“怪不得对于吾等的言论,这天下的误解,王公从不出言反驳!王公心中关注的是这天下苍生!”
“我等必以王公为楷模,勤奋上进!兼济天下!”
“王公高义!”
甚至有不少激进的学子听闻王琼首倡为江西捐赠善款的消息后,长跪在其府邸门前,渴望王琼能收之为徒,一同为天下万民谋取福利。
他们不知道的是,坐在马车中的王琼此时已经是老泪纵横,哽咽无语。
他王琼也算是历事成华、弘治、正德、嘉靖四朝的元老大臣,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得到天下学子的称颂。
文人皆好名,他王琼又何尝不是!
他也曾矢志报国,成华二十年高中进士后便步入仕途,从此一路官运亨通。
奉迎钱宁、江彬等贼,他承认!诬陷彭泽之事他承认!
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没必要去反驳,但他王琼数十载的功绩却从未有人提起!
正德八年他理清了户部的蝇营狗苟,为边防士卒提供的粮草不减反增!正德十年他出任兵部尚书,亲设战略部署,一举剿灭了各地的贼寇!
正德十四年他预感到朱宸濠的谋逆之心,力排众议举荐王守仁出任南赣(音同干)巡抚,请旨给予其“便宜提督军务”的权力,最终将朱宸濠起兵造反的闹剧短短一月之内被平定。
严格算起来,王守仁的平乱之功他王琼得占一半!
彭泽可曾真的是正直忠良?两人为兵部尚书一职暗中互相中伤倾轧可有人清楚?
但这些功绩从未有人提及!从未有人替他辩护!
世人只知道他的不择手段!只知道他的阴险忌刻!只知道他的曲意媚上!
以至于天下学子尽皆视他王琼为文人耻辱,遇其车驾便掩面而走,人人避如蛇蝎!
天下士子谁不好贤名!
老泪纵横的王琼此时心中突然觉得可以放下了,即便他捐赠万贯家财后被陛下夺去了他的官位,现在也无所谓了,他不想纵横官场数十载后落了个恶名,累及子孙!
擦干了眼泪,整理了一下仪容,王琼在学子的期盼中下了马车,亲手扶起了跪地的学子,温声勉励道:“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尔等学子应以学业为重,切不可生懈怠之意!”
“进学乃头等大事,但修德同样重要!昔者瓠(音同户)巴鼓瑟,而流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
“故声无小而不闻,行无隐而不形。玉在山而草润,渊生珠而崖不枯。日行一善,方为君子所为!”
“老夫与尔等共勉之。”
王琼用荀子的名篇《劝学》勉励了众位士子应以进学修德为己任后,就满脸笑意地坐上了马车向着自家府邸而去。
他并未趁这个大好机会选择替自己正名!他心中自然清楚,“奸佞”他王琼算不上,但“忠良”他王琼愧不敢当!
这个词的份量太重了,这满朝文武又有谁能值得上这种评价呢?
多的是与他王琼一般选择向现实妥协的可怜人!
能有现在这样的结果,他王琼已经很满意了,不敢奢求太多。
不过王琼脸上的笑意还没保持半天,便被他的妻子白氏破坏了。
白氏听闻王琼首倡捐赠善款一事后,气地大骂王琼是猪油蒙了心,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在朝堂之上纵横捭阖数十载的王琼回到家中却如同一只遇见了猫的老鼠,即便被骂之后也讷讷不敢言,勉强摔了一句“妇道人家见识浅薄”后便躲进了书房中。
后院起火的王琼不知道的是,随着消息的不断传播,许多人对他已经恨得咬牙切齿!
文渊阁,谢迁正与杨廷和相对而坐,脸上愁眉不展。
谢迁慢腾腾地喝了一口热茶后,出声问道:“对于王琼此事有什么想法?”
“应该是被陛下坑了吧!不然此贼会大发善心?”
“如若这真是出于他本意的话,老夫即便去他家中负荆请罪也无妨!”杨廷和摸着美髯一脸嘲讽地回应道。
以他对王琼几十年的了解,此贼定然不会是一个心忧百姓的正直之臣。稍微思索后便知道肯定是被那位圣天子给坑了。
“江西的灾害已过去半月有余了啊!但户部的拨款迟迟未跟上,陛下这也是为了百姓不择手段了啊!”谢迁含笑点头赞同道。
“老夫担心的是即便有王琼这个带头者在,捐赠善款的人怕是不多啊!朝廷的俸禄是出了名的低,这些奸滑之辈即便选择坐而观望,陛下也找不到理由惩处他们!”
“而且关键的还是要让皇室成员、武将勋戚和各大富商这些家财万贯之辈进行捐赠,仅凭朝中的这些文臣无异于杯水车薪!”
杨廷和一眼就看出了朱厚此举能不能成功的关键问题,不由出言道。
对于这些贪婪成性的国家蛀虫,杨廷和自然清楚,因此他对这位陛下的“小机灵”其实并不看好。
现在的大明天下没有谁是圣人!没有谁愿意白白交出自己手中白花花的银子!
为了钱财杀人夺物的大有人在!
敛财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捐赠善款?
谢迁闻言抿嘴一笑,淡淡回答道:“这就要看这位圣天子的手段了,吾等不必插手!”
“既然陛下想要重塑朝纲,且让吾等见见他的手段吧。”
“不过这善款还是要捐的,没有吾等朝堂重臣牵头,只有一个兵部尚书是远远不够的!”
“陛下将消息大肆宣扬便是存的这个心思!这本身就是一项利民的仁政,支持他也无妨!”
杨廷和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怕眼前这位文臣集团的领袖因新科进士之事持反对态度,这样一来陛下此策定然会胎死腹中!
谢迁瞧见杨廷和原本紧绷的脸上出现了笑意,不由出声怒骂道:“杨廷和,你莫不是以为老夫会因与陛下之间的裂痕而反对?你这朝堂重臣怎么越做越回去了!”
“老大人何出此言啊!晚生绝无此意!”
“不过有一件事晚生想和老大人商量一下,晚生家无余财老大人是知道的,你看能不能先借个一二千两白银给晚生应下急,等这个月的月俸发下来了晚生定会亲自送到府上!”
杨廷和自然不会承认,在谢迁面前他也仿佛放下了身为朝堂重臣的颜面,一脸讨好地向谢迁说道。
“滚!竖子!立马给老夫滚出去!”
“不借就不借,发火做甚?”
“老夫去找费宏,这老匹夫家境殷实,不愁借不到!实在不行找梁储,这老匹夫家底也不差!”
谢迁听着杨廷和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嘀咕,不由摇头苦笑,他感觉自从这位圣天子即位后,这些朝堂重臣一个个地都变了个样!
简直是不当人子!
寿宁侯府,张鹤龄正在家中大肆宴请一些风流的士子,还有从知名歌坊请来的佳人作伴,佳肴配美人,众人一时间好不快活。
醉醺醺的建昌侯张延龄转头含糊不清地对其兄长说道:“大兄,你听说王琼那老不死的倡议向江西捐赠善款这事没?”
“关我们屁事!”正忙着对腿上的歌姬上下其手的张鹤龄头也不回的答到。
别人爱捐款捐款,与他有何干系!反正他是不准备捐款的!江西死的人他又不认识!
银子捐出去了,他张鹤龄还怎么开宴会,怎么疼爱眼前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不过据说这是咱们那位陛下的意思啊!不捐一点是不是不太好啊?”生性懦弱的张延龄担忧地继续问道。
“有个屁的不好,只要咱们姐姐还活着一天,这天下就没有谁敢动咱们兄弟!明白吗?”
“况且老子跟随徐光祚亲自去安陆迎接了这位圣天子,这可是有拥立之功的!陛下奖励我们还来不及,不可能因为这区区小事惩罚我们的!”
胆子较大的张鹤龄当即豪气干云地说道。他敢这样说自然有他的底气所在,当朝太后是他们兄弟俩的亲姐姐!先帝是他俩的亲侄儿!
因此正德年间的二人可谓是呼风唤雨,众星捧月,在各方势力争先讨好奉迎中,两人已经彻底沦为了贪图安逸享乐的纨绔之辈!
即便聪明睿智的张太后知道这是有人在捧杀兄弟二人,想要将她从孝宗的独宠中拉下马来!但是她对背后之人也毫无办法!
“捧杀”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即便你知道也无可奈何,除非严于律己,更不能因此怪罪他人!
因此张太后只能时常将兄弟二人召入宫中耳提面命地教导,甚至还上手责罚二人,但她久居深宫,不可能时常教导。
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也无怪二人养成了妄自尊大的性格,成为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