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说正事。朕今日传你们来,是想问问如今我大明兵制一事!
“王琼,敢有任何隐瞒朕马上剐了你!”
“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袁宗皋和王琼闻言,面面相觑,知道这位圣天子又开始打大明军制的主意了,不由暗叹一声。
“陛下,新科进士之事还尚未解决啊!”袁宗皋不由出声提醒道。
这位行将木就的老人现在也很无语,为何厚熜自从入京即位后,这性格就变化这么大啊!
变得很是不着调啊!这思想也越来越天马行空了,想起一出是一出。
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作为他多年的授业恩师,袁宗皋不得不尽力履行自己的职责,即便他已经是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了的老人。
朱厚听出了老人的话语中担忧,笑着劝慰道:“先生放心,朕此次是做了考量的,并非肆意妄为!”
“张璁的答卷朕相信先生也已经阅过,不得不说这里面的内容令人触目惊心啊!“
”朕还是兴王,先生还是朕的长史时吾等就曾亲眼目睹过邻府百姓的悲惨生活,自然清楚此子所言非虚!”
“朕很惶恐,朕很不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害怕这大明江山毁在朕的手中!”
“所以朕要革新,朕要揪出害群之马!朕要为天下百姓做主!因为朕是他们的君父啊!”
“百姓触目惊心的惨状给不了朕一丝安全感,这朝堂从上到下腐败的吏治同样给不了朕一丝安全感!”
“朕恨不得手提三尺青锋,如同太祖一般,将这朝堂之上的贪官污吏一个个杀个干净!”
朱厚满怀杀意的冰冷话语,让原本坐着的袁宗皋也吓得跪倒在地,言辞恳切地劝道:“陛下,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
“对啊陛下,您正值少年,此事不可急于一时啊!切勿造成朝堂大乱!”王琼也不再明哲保身,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被绑上了朱厚的战车,即便朱厚的话让他胆寒不已,他也不得不出言劝道。
将心中的郁气发泄之后,朱厚原本沉重的心情也不由稍微有些好转,微笑着回答道:“二位爱卿放心,朕不是愚笨之人!”
“王尚书,此次三百新科进士的安危就交由你负责了,虽然这些人不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但不得不防,这也是朕今日传召你的本意!”
“老臣尊重!定不会出任何差错!”王琼一脸苦涩地回答道。
这小王八蛋太不是个东西了啊!原来今日是求自己,装的还这么像!阴谋诡计一套又一套的,当真不是个东西啊!
自作孽不可活啊!但凡他王琼行的正坐的直,心中没有鬼,又怎会被朱厚看破端倪,被他卖了还要感谢朱厚的大恩大德。
“好了,继续方才之事。王琼,如今我大明军队人员几何啊?”
“陛下可知我大明的军事制度以卫所制为主?”谈及兵事,怏怏不乐的王琼立马来了精神,迅速出言反问道。
他执掌大明兵部数十载,这可是他的老本行啊!
“废话!朕当然知道!”
朱厚闻言苦笑不得,你个坏老头儿看不起谁呢?太祖亲制的卫所制度谁不知道啊!
大明的卫所制度是太祖朱元璋吸取先代屯田经验,创立的一种寓农于兵、守屯结合的建军制度。
兵农合一的军事制度下,军士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屯田士兵远多于作战士兵,极大的满足了生产需求。
卫所制建军初期颇有成效,以至于太祖曾豪气干云地说道:“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粟!”
但无疑此举会极大地损伤军队的战斗力,大部分卫军都未曾接受过军事训练或者仅仅每日打一套广播体操,更多精力和时间用于农田之事。
而且军籍世袭,一处军户便是数百个家庭,老弱妇幼皆有之,作战能力极其低下,大明军队的作战能力逐渐羸弱自此而始。
“臣日前曾私下统计过,天下兵籍仅有九十七万!能上阵作战者不足四分之一!”王琼摸着胡须,小心翼翼地报出了这个数字。
其实四分之一还是他往高了报的,除却边境的守军常有训练外,大明国内的军户已废驰日久。
出乎意料地是,他原本以为定会震怒的陛下闻言并未有太大反应,而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朱厚自然清楚大明的利刃雄狮早已迟暮,所以心中并未产生太多怒火。
他对于卫所制的逃亡现象是很清楚的,其实这并不能怪罪于这些逃兵,相反这个锅应该由英明神武的太祖来背,的确是他创立之初思虑不周导致的。
太祖正沉醉于自己的丰功伟绩,却从未想过卫所军户的生活之艰苦。
一旦定为军户,则隶属世袭的军籍,想要除籍十分困难,除非丁尽户绝或天子亲免,是无法除军籍的。
而从原籍迁于明初九边重镇的卫所军户,本就提心吊胆,不时便会上阵作战,加之土地大多贫瘠,收成更是少的可怜,一时间逃兵甚多。
加之军户携妻儿老小同住卫所,屯田还要固定上交粮食,以达到养兵不耗国力的目的。而正军身死,又必须从该卫所军户中抽取壮丁补充,采用“根补”、“勾补”等方法,既扰民又扰官。
自宣宗后,内宫阉竖的权势大增,朝堂政局逐渐黑暗,在阉竖奸佞的暗中操控下,部分权势大增的卫所官侵占军屯田地,私役军士耕种之事,造成底层军户几近成为军官的家奴,生活更加困苦,痛苦不堪,如果不想办法逃跑那日子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并且军户是世袭制,这就意味着底层军士始终是底层军士,而中上层军官则世袭父辈,无论其才学和品德如何都能顺利继承职位!
这就使得卫所制的军官大多是滥竽充数的庸才,除却戚继光、俞大猷(音同有)等极少数的军官外,大多数世袭的军官甚至目不识丁,从未接受过正规的训练,其能力可见一斑!
并且肆意驱使底层军士成为其耕种田地的家奴,在各地军户中成为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底层军士生活痛苦不堪,没有一丝希望可言!
朱厚记得一个数据,至正统三年,逃亡官军达一百六十三万余人,竟比现今存保的军户还多!以至于大明内地存在着众多有田有籍却空无一人的“幽灵”卫所!
“官逼民反啊!朕愧对大明子民!”沉吟片刻后,朱厚忍不住喟叹道。
袁宗皋闻言心中也一片黯然,当眼前这位锐意进取的圣天子清晰地目睹了这盛世大明背后的各种腐败衰亡,他是否会如同先帝一般,选择自我放纵,恣意享乐?
答案是否定的!
“王尚书,那如若朕废除卫所制,全力推行募兵制可否?”朱厚振作精神后,眼神明亮地追问道。
还未等王琼作出反应,袁宗皋便急切地出言制止道:“陛下万万不可啊!且不说卫所制乃太祖钦定的祖制,朝廷募兵是不得已而为之,已经极大的加重了国家财政的负担!”
“现如今国库几近空虚,即便有陛下方才的捐赠善款之策,也只是杯水车薪啊!”
“如若陛下大力推行募兵制,朝廷财政必将赤字,国家会大乱啊!”
“而且如今日久承平,仅有大明北境时不时爆发小规模的战事,我大明又何需行募兵之事啊!”
王琼也适时出言劝谏道:“的确如此,募兵制虽能极大地提升军队的战斗力,但都是靠花费大量的银子砸出来的!”
“如今国库几近空虚,确实不宜大规模的募兵,陛下三思啊!”
袁宗皋和王琼两人的话总结起来就是两个词—没钱!并且没必要!
募兵是要花钱的!不同于卫所军户自给自足,募兵的粮食补给全部由国家财政直接支出,并且其饷银远远高于卫所军士。
大明的募兵制自正统皇帝而始,或者说自赫赫有名的兵部尚书于谦而始。
土木堡大败葬送了大明二十万京军精锐,京都仅剩下十万老弱病残,面对城外密密麻麻的瓦剌大军,整个京都都陷入了惶恐不安的绝望之中。
但乱世之中总会出英雄,当时朝堂之上出现了一位扶大厦于将倾的擎天之臣—于谦!
面对也先重军的团团包围,于谦力排众议,立郕(音同成)王朱祁钰为帝,调各地备操军、备倭军入京勤王,并于京师周围各地大肆募兵,日夜训练,经过数日艰苦卓绝的帝都保卫战,才勉强守住住了帝都顺天。
不过这也为于谦日后身死族灭奠定了基调,英宗朱祁镇通过夺门之变复位为帝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于谦逮捕下狱,斩决!
敢以臣子之身在天子未崩之时拥立新帝,即便你有滔天的功绩,也只能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自于谦后,基于北境边防废弛,战事不断,募兵成为主流。卫所制度因其战斗力低下逐渐被边缘化,募兵成了大明军队的主力!
但诚如袁宗皋二人所言,募兵烧钱啊!还不是一般的烧钱!
随着募兵成为主流,募兵的费用也节节攀升,本就入不敷出的大明财政日渐崩溃,其损伤也不可谓不大。
以至于形成了一个恶劣的循环,大明中晚期北境战事不断,东南沿海又有倭寇肆掠,朝廷只能大肆募兵。但国库赤字的情况下,无法支付军饷,便选择增加各种苛捐杂税,导致民不聊生,各地纷纷爆发民变起义!
起义又只能派出军队前去镇压,如此一来便形成了一个极其恶劣的循环,受苦的是只有底层的百姓!
不得不说,募兵制在一定程度上的确加速了大明王朝的灭亡!
这就相当麻烦了啊!朱厚对于大明的军事体制也很无奈,卫所制和募兵制各有优缺点,没有能尽善尽美的方法。
卫所制能极大地节省国家财政用于军队的支出,有效地节省军费开支,实现自给自足,能够满足社会生产力的需求,减轻百姓负担。
但其缺陷就很明显了,卫所制的军队或许不能称之为军队,长期缺乏训练的情况下大多军士其实是农名,战力相当低下,且毫无凝聚性可言。
而募兵制招募的士兵因其兵源充足,不限于军户,经过选拔训练之后,其战斗力不是卫所军士能比的。
而且基于高额的饷银激励,军士的作战积极性也比较高,堪称精锐。
但其缺点就更明显了,极大地增加了国家财政的军费支出,并且脱离生产,导致百姓的负担日益沉重,其结果就是王朝末路,官逼民反!
这也是袁宗皋极力反驳朱厚妄图大力推行募兵制的主要原因,他害怕这位圣天子为了他的改革军制一事,如同先帝一般胡乱增添赋税,如今大明的百姓真的再也承担不起各种苛捐杂税了!
袁宗皋眼见朱厚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眼神越来越明亮,不由出言警告道:“陛下,军制一事不能急于一时,此事同新科进士之事完全不同,贸然进行变革定会引起天下大乱啊!”
“臣觉得袁大人所言有理,万万不能轻易尝试啊!”王琼也苦口婆心地劝谏道。
“行了,你们安心便是,朕知道了!”朱厚经过两人的劝阻也不得不暂时打消了改革军制的念头。
想要改革如今大明军队的窘境,就要先改革大明朝廷财政的困境,而这更加的麻烦,更加的令人绝望!
如果说大明现在的军制是一团糟糕的话,那大明的财政就是一摊烂泥,里面还隐藏着数头巨鳄!
目前这大明朝堂还不是他朱厚的一言堂,他还需要等到张璁等人上位后才有办法从根源进行革故鼎新!
“那就暂时这样吧!王尚书别忘了捐赠善款一事!”朱厚揉着眉心无奈出言道。
王琼闻言又愤愤不平地回答道:“老臣铭记于心!”
朱厚闻言点了点头,又对袁宗皋温和地说道:“先生身体欠佳,可令户部他人主持此事,不必过度劳累。”
“老臣谢陛下垂怜,此事老臣会亲自敦促,以防有人插手,横生变故!”袁宗皋摸着胡须摇了摇头回答道。
朱厚对这固执的老头儿也是没辙,还说自己执拗,他才是最固执的那个,自己都是跟他学的!
【作者题外话】:兄弟们更新了,冲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