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年漫无目的地于帝都之中闲逛着,他还是第一次入京。
百闻不如一见,帝都的繁华令永年瞠目结舌,完全超乎了他这个举人的想象!
已经抵京数十日,却也丝毫无法减少永年心中的震撼,甚至随着富商巨贾不断涌入帝都之中,帝都的繁华更甚,以至于让永年产生了身处仙境的荒谬之感!
商贾如云,骈槅连肆竟成为常态!
江南之姜桂,锡连云委,龙门之筋角,旃铁棋置!
南巴之竹扇,广东之藤笥,蕲州抵金之簟,滇南镂金之辔,连永年闻所未闻的偏僻之物于帝都之内竟都随处可见,明码标价,只要有钱便能买到一切!
想他永年可是举人出身,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更爱奇闻野史,自命不凡!
但直到来到了帝都,他才发现自己竟如同坐井观天的蛤蟆,可悲且可笑!
不再多想,永年信步走进一嘈杂的酒楼之中,随意点了些吃食,便聆听着众人的高谈阔论。
要说收集情报,自然是这些茶肆酒馆、青楼妓院之地。
酒后吐真言可不是说说而已。
如今自家主子的情况着实令人忧心,永年也不得不亲自出府打探消息,至于其他下人则是兴高采烈地前往了青楼妓院,算是对他们跟随主子冒险入京的嘉赏吧!
永年正是严府的管家,唯一的管家!
而严府,自然是新任六科都给事中严嵩大人的府邸!
管家是主子的心腹,居于家庭奴仆中最重要的位置,并且承担着极其重要的任务,行使着重要的管理职能,如治家、理财、辅政等!
但即便如此,管家也是一个下人,也是一个奴仆!
永年本身为举人出身,即便屡试不第,但得益于朝廷对于士子的重视,至少可保衣食无忧,为何他会“自甘堕落”,甘做严府的一个下人管家呢?
因为严惟中的贤名,因为严惟中的书法,因为严惟中的文采!
弘治十八年三月,严惟中以二甲第二名的成绩被赐予进士出身。
不久后以一首《雨后观芍药诗》得满朝赞誉,入选为翰林院庶吉士,目为储相!
而任翰林院庶吉士期间,严惟中的经义文章每每在馆试中列为首选,他的诗词唱酬之作也常常在宴集中力拔头筹,堪称“诗书双绝”!
而随后钤山归隐期间,他又精研了许多书法字贴,书法造诣颇有精进,其笔力雄奇博大,其字体丰伟而不板滞,其笔势强健而不笨拙,堪称“书法大家”!
这样的大师人物永年自然钦佩仰慕,屡次三番地恳求之下终于如愿成为严府的管家,非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而一个合格的管家既要帮助主子管理好府中诸项事务,同时还要代表主子出面处理主子不便处理之事,比如说现在。
严嵩颇为欣赏永年的才智,二人互相引为知己,永年自然清楚文武百官如此抵制主子的原因。
对于主子的做法,永年不敢苟同,却又无法批判。
对于主子的为人,永年相信“字如其人”,主子如此竭尽心力地攫取权力,自然不可能因为他是一个热衷功名利禄之辈!
永年相信主子有足够的理由,有足够的苦衷!
换而言之,倘使他严惟中是一个为功名利禄而不择手段之人,他绝不可能写的出那一手充满了浩然正气的字!
字如其人!
所以永年不愿深究,他如今需要做的便是做好一个管家的本分,替主子分忧解难!
酒楼之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很快永年的思绪便被一桌文人士子的高谈阔论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个明显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士子“低声”地说道:“你们可曾知道那位‘严大人’入京了?”
“严大人?哪位严大人?”
“还能有哪位,自然是那位想要一举坑害数百位文臣的严大人喽!”
士子明显带着轻嘲的语气令永年青筋暴起、怒意横生,但为了看看这些士子对自家主子的看法,永年也只得强忍住心中的怒火,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侧耳旁听。
“不就是那个严嵩嘛,怎么了?他还敢入京?不怕有来无回?”
“人家为何不敢入京,且不说抗旨不遵乃是掉脑袋的死罪,那六科都给事中可是从四品的朝堂大员,给你你不要?”
“别打岔,本少还未讲到重点!”
“快讲快讲!”
“近日偶有传闻,这位严大人当年可是才智惊人啊!”
“怎么说?别卖关子了!”
永年听到这儿,颇引以为豪地点了点头,自家主子惊艳的才华终于被世人所注意到了。
“当年分宜县令曹野塘极为赏识严大人,便让其与自家子弟一起进学修德,时不时出题考校!”
“曹县令一日见扇面群鱼,出了上句:画扇画鱼鱼跃浪,扇动鱼游。”
泄密士子嘴角微微上扬坏笑道:“你们可知严大人是如何回答的?”
“这……颇为难答啊!”
“的确,重在应景,殊为不易啊!”
同桌士子纷纷抓耳挠腮,一时间难以想到一个完美的下句,贸然作答定会出丑,因此不如不答!
永年见状心中简直快要乐开了花,心中对自家主子的钦佩之意愈发浓厚。
“赶紧说,别卖关子了!”
“严大人才思敏捷,指着一旁婢女之鞋当即答道:绣鞋绣凤凤穿花,鞋行凤舞!”
“这……妙啊!”
“对仗工整,构思巧妙,且应时应景,当真是妙极,妙极!”
泄密士子待众人夸赞一番后,继续泄密道:“又有一日,屋外细雨绵绵,曹县令感慨一句:关山千里,乡心一夜雨绵绵。”
这次泄密士子没有再吊众人胃口,直接念出了答案:“严大人当即又对出:帝闕九重,圣寿万年天荡荡!”
“对得好!对得秒!”
“严大人当真是大才!”
直到此刻这桌士子才注意到整个酒楼的食客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自己,而为首的泄密士子更是面色涨红,激动地难以自抑,仰头灌下一壶美酒。
永年难以掩饰住脸上的喜意,唤过一旁的小厮低声道:“那一桌客人的饭钱算我的!”
若不是他真不认识这几名士子,他还以为是自家严府中人!
这几名士子现在的宣传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啊,自家主子的贤名可是自此远扬!
永年豪气万丈地高喝道:“还有没有其他的趣事,一并讲来,酒钱算本公子的!”
泄密士子醉醺醺地起身道了一声谢,随后答道:“自然是有!”
“又是一日,曹县令带众生出游,见城墙问道:‘雉堞巉巉何所似?’”
“严大人高声答道:‘倒生牙齿咬青天’!”
泄密士子高声念完,等了足足片刻却未等到喝彩之声,相反酒楼中人甚至连账都来不及付一哄而散!
永年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如同痴傻般陷入了魔怔之中!
自家主子,大祸临头了!
【作者题外话】:老古书中提到的一般人物,如上一章的那些商人可能不仅局限于嘉靖一朝,都是大明王朝中留下了姓名之人,均有着他的过人之处,因此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