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殷子昂当朝杖打夏言后,朱厚也不再提及议定庙号之事,仿佛遗忘了一般。
反正他原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张孚敬已经被他提拔扶持进入了朝堂。
虽然仅是一个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但好歹能位列朝堂之上,至少拥有了发言权。
但是朱厚心中仍然怒气难消,于是也不再参加日讲,将政务都丢给了内阁处理。
自己则带着黄锦每日东跑跑西窜窜,算是对大明皇宫有了一个整体的认识。
与后世的故宫相比,眼前这个美轮美奂的大明皇宫更令人震撼,用巧夺天工形容它也丝毫不为过。
期间朱厚还命黄锦代表自己去太医院探望了一下仍然躺在床上装死的夏喷子,得知了一件令他都哭笑不得的趣事。
当日夏言被锦衣卫火急火燎地送到了太医院,薛己都被吓了一大跳。
这位夏阁老怎会受如此重的伤?
来不及多想,薛己迅速带领太医为其医治,等到清理完血污后才发现根本就不是什么重伤!
不过是遭受了钝物重击后血肉模糊,其实就是擦破了皮,导致大量出血,用药粉敷上然后包扎好就可以了。
但令薛己没想到的是,夏言这个混蛋竟然赖上自己了,或者说赖上他们太医院了!
这个混蛋丝毫不顾及身为内阁大臣的颜面,叫嚣着不把他治好绝不离去,还说薛己等人居心叵测,不愿给他细心治疗,甚至还要谋害于他!
他扬言自己受伤极重,不等到伤口愈合绝对不会走!
脾气火爆的许绅直接上前与其对骂,但常年与药石打交道的许绅又怎会是纵横辩博夏喷子的对手!
几个回合下来,在夏言的一番强词夺理下,许绅气得直接拂袖而去!
见许绅等太医离去,先前默不作声的薛己才苦笑着出言询问夏言受伤以及如此行事的缘由。
夏言满脸愤怒地解释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回答称头上绑着细布影响他身为内阁大臣的形象,因此不愿离去,并保证等到伤口完全愈合,拆掉细布后便马上离去。
其实夏言不愿就此离去的原因很简单。
他在太医院呆的时间越久,陛下对他的圣眷就会越浓!
毕竟自己挨打可是为了陛下!
现在打也挨了,总得捞点好处吧!
况且殷子昂这个老东西还不知道被陛下惩处没有,他才不乐意就这样放过他!
他夏言才入阁拜相,还未等到有所动作,做出些许成绩,正是满腔热血、踌躇满志之时,就被殷子昂这个老东西打没了!
以后群臣见到自己会怎么称呼?
“细布阁老”?
“挨杖阁老”?
一想起殷子昂将自己“一打成名”,夏言就气得咬牙切齿,如若不是有所顾忌,他恨不得立马杀了这个老东西!
他夏言身为内阁大臣的威望被殷子昂这一杖彻底打成了飞灰!
以后即便他是内阁大臣,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在群臣面前已经毫无威信可言!
这是极为可怕的残酷事实!
他夏言以前被群臣排挤到“清水衙门”通政司就是因为缺乏威信,并且没有愿意替他仗义执言的好友!
他选择接旨成为“圣命钦差”,替陛下肃清天下的贪官污吏,其实就是选择走上了一条“孤臣”的不归路!
毕竟现在的朝廷之上各方势力纵横交错,地方官员更是他们的耳目与基础。
他夏言一路杀伐而来,自然彻底得罪了所有的势力,他除了成为“孤臣”外,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所以“志同道合”的好友他不需要,也不可能获得!
但他需要的是威信!
杀伐果断的威信!
让群臣俯首的威信!
夏言自然不愿成为一个群臣表面奉迎,实则轻视无比的内阁大臣!
他既然走上了“孤臣”之路,自然要做出功绩,只有如此才能赢得陛下的重视,才能在执掌大权的同时保全自身!
不至于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如吴庸般被陛下推出去“平众愤”的下场!
不归路又岂是这么简单能走的!
不归路的尽头只有死!
所以夏言才会在任“圣命钦差”期间马不停蹄地诛杀各地的贪官污吏,甚至不惜亲自动手,让尚方宝剑染上鲜血!
但现在他好不容易通过杀伐取得的威信,甚至是凶名,被殷子昂一杖打得灰飞烟灭!
所以他现在不愿离开太医院,也不能离开太医院!
他夏言在太医院待的越久,陛下对自己的圣眷就越浓,对殷子昂就越不满,对他的惩罚才会越重!
夏言现在需要陛下帮他重塑威望!
狐假虎威,不外如是!
但夏言没想到的是,他和许绅的对骂引来了两个将自己裹成了粽子的“活宝”!
其中一个挺自来熟地跟薛己打了声招呼,在薛己愤怒的目光中讪笑了两声,随即转头略显轻浮对夏言地问道:“哟,来新人了啊?”
“混哪儿的啊?被谁打成这个模样的?”
“说出来,我们替你报仇!”
“整个京师没有我们不敢揍的人!”
另外一个活宝极为配合地站在他身后,装腔作势地补充了几句。
夏言听完这经典二世祖的发言后哭笑不得,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嚣张之人!
能够居于京师之中的人非富即贵,而官员和权贵更是数不胜数,这是各方势力角逐利益的中心!
这俩活宝竟然敢大言不辞地讲出这种话来,也是古今一大奇闻了!
如若他没猜错的话,这两个活宝应该就是张太后的两个弟弟,张鹤龄与张延龄了。
不过夏言心中十分困惑,这俩奇葩不是几月前,因不响应圣天子号召为江西捐赠善款一事,被怒火冲天的张太后打掉了半条命,送进了太医院治疗,怎么还在这儿?
他不由抬头望向薛己,薛己一脸愤怒地瞪了两个活宝几眼,并未出言解释,随即便自行离开了。
“问你话呢!”
“听不懂大爷的话吗?”
张鹤龄见夏言不搭理自己,二世祖的本性暴露无遗,愤怒地追问道。
“你可知打老夫的人是谁?”
闲来无事,夏言也想逗逗这两个活宝,权当消遣。
“谁啊?说出来!”
“黑布麻袋往头上一扣,直接暴打一顿就行了!”
“哟,还挺熟练啊!”
“这样的事儿没少做吧?”
听见夏言“夸”自己,张鹤龄得意洋洋地拍着胸脯说道:“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
“你也不打听打听大爷是谁!”
“整个京师,你大爷我说揍谁就能揍谁!”
“坐稳了,可别被我们吓到!”
“听好了!大爷乃……”
“寿宁侯张鹤龄是吧?旁边那是你弟弟建昌侯张延龄对吧?”
“慈寿张太后同母胞弟对吧?”
“整个京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祸害对吧?”
还未等张鹤龄说完,夏言便一脸嫌弃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准确无误的回答吓得兄弟二人不由倒退了一步,虽然话语中的轻蔑嘲讽之意傻子都听得出来,但兄弟二人此时却不敢继续嚣张了。
能够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的爵位及名字,说明眼前此人绝对不会因自己的后台而害怕畏惧自己!
今天踢到铁板了啊!
当日被张太后杖责完,兄弟二人已经奄奄一息,命悬一线,幸亏陛下急忙命人将他们送到了太医院抢救,不然他们两个难兄难弟早就魂归泰山了。
不得不说为了救这两个蠢货,张太后也是费了一番苦心!
张鹤龄与张延龄的所作所为,身为后宫之主的张太后又岂会不知!
但她久居深宫,这俩奇葩又时常往返于自己的封地和京师,想要约束管教自然是难上加上。
加之有人恶意捧杀奉迎,俩兄弟如今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人了,还是整日游手好闲,诗书礼仪没学会,反而将市井流氓之气学了个通透!
并且在有心人的唆使下,二人经常做一些违法乱纪之事,如侵占庄田,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等,所犯下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但毕竟是自己如今唯一的亲人,张太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同时,也只能命人悄悄地给他们擦屁股,掩盖某些事情的真相。
这是身为皇亲国戚的特权!
但张太后清楚自己没几年可活了,她害怕自己死了后,这位爱民如子的皇帝会清算到他兄弟二人的头上!
所以那日才会狠下心来,命董厂将皇帝骗来,在他眼前硬生生地打去了他们半条命!
但即便是张太后也未想到,兄弟二人早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本就虚弱不行,那日的杖责差点将他们活生生地打死当场!
所以即便如今两兄弟身体早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也不敢跨出太医院一步!
那日张太后的狠辣不仅震慑到了陛下,也彻底打醒了兄弟二人,貌似他们真的不能再肆意妄为了!
而张太后似乎是真的放弃他兄弟二人了,自始至终都未派人前来询问兄弟俩的伤势,更是令他们感到心寒。
于是兄弟二人便住在了太医院,并强行将自己裹成了粽子模样,以防备张太后突然来收拾他们。
张鹤龄与张延龄虽然坏事做尽,仗着身后有张太后撑腰,加上自己是天子亲戚的后台,肆意妄为,但他们不傻!
相反可以说是极为聪慧,上次捐赠善款之事不过是被金钱迷住了双眼,利令智昏之下才选择不理会圣天子的号召。
但他们从未想过与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对着干!
谁不知道大明的勋戚子弟不过是一群纨绔罢了。
而他们这些“后族”子弟更是纨绔中的纨绔。
因为他们没有步入朝堂,步入仕途的机会!
既然已经能享受骄奢淫逸的生活,又不能出仕为官,那还努力干什么!
因此二人看似蠢得无可救药,实则比谁都精明。
陪他们燕饮享乐的文人士子视他们为无脑蠢货,他们何尝又看得起这些连一顿饭都要蹭的寒酸士子!
各取所需罢了。
不过二人为了保命躲在太医院,命自然是保住了,但他们的生活就很难受了。
太医院不但时常充斥着各种药石、药汤的味道,而且最关键的是没有佳肴美酒,更没有美姬伎女!
这可就令平日里享受惯这些东西的二人有点寝食难安了。
兄弟二人无数次想要回到家中“安抚慰问”漂亮小妾,却在太医院大门口硬生生地收回了脚步,不敢踏出去一步。
相比于一时的爽快,还是小命更加重要!
于是他们只得将兴趣放在了太医院里面这些新奇的事物上,或者说太医院里的病患!
每新来一个病患,兄弟二人都要前去“**”一番,寻点乐子。
遇到品秩低的官员,言语就相当不客气了,摆出一副“知心老大哥”的模样教育教育他。
而遇到品秩高的官员便亮出自己太后之弟的高贵身份,继续狐假虎威!
就这样兄弟二人在太医院闹得鸡飞狗跳,喝着薛己配制的药膳,身体也没有先前那么虚弱了,精力更加充沛了,折腾地也更凶了。
苦不堪言的病患只得找到薛己告状,薛己无奈只得通报于张太后,毕竟是她的弟弟,不能把人扔这儿就不管了吧?
但张太后还真就不管了,仿佛遗忘了兄弟二人的存在!
她在等,等皇帝兑现让兄弟二人入朝为官的承诺!
而朱厚早已经将二人忘到了九霄云外!
于是“混世魔王二人组”自此将整个太医院搅弄地苦不堪言!
直到今天他们踢到了铁板!
夏言好整以暇地看着不断后退的兄弟二人,嘲讽地问道:“你们可知,老夫是谁?”
“让老夫称呼其为‘大爷’的人如今可真是不多了啊!”
夏言的话更令兄弟二人心惊胆颤!
胆小的张延龄直接躲到了张鹤龄身后,不敢露头。
张鹤龄强装镇定地媚笑着问道:“敢问大人是谁啊?”
“怎么?怂了?方才不是还要做老夫的‘大爷’吗?”
“呵呵,开个玩笑,戏言戏言!”
“老夫叫夏言,一绰尔小官罢了!”
张延龄听到这句话直接吓晕了过去,而强装镇定的张鹤龄此刻也坚持不住了,瘫软在地。
他是杀人狂魔,夏公谨!
已经入阁拜相的夏公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