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已了,韩冬心头也是一松,世间只有恩情最是难报。何况自己还杀了恩人的父亲。
借此事也算还了对梁雨蓿的些许亏欠,此时就算她再让自己以性命相抵,也能让自己略微心安。
在朦胧的月色中,前方大道之上风尘滚滚、铁蹄阵阵,越国前锋骑兵已经汹涌而至。军旗猎猎中,一杆“大将军田”字大旗在月光下迎风招展,最为醒目。
越月等人没有猜错,率军之人正是大将军田横。
在巨石上,韩冬方才不及多说,正是为了赶过来稍微牵制这路大军,为越月等人离开争取时间。
在大军之中纵横,穿行在充满杀戮的战场,对他来说,好似曾经历过许多次。已是习以为常,甚至让他整个身心有种血脉喷张的愉悦。
其实韩冬也知道,既然越月能够留下走出王陵的后路,那一定还会留有后手。只不过事情发展并不在越月的掌控之中,她的安排绝对不会预计到这从王都赶过来的大军。
在阻滞大军,让越月等人顺利突出重围之后,自己也应该带着梁雨蓿离开了。
至于越慕是在越月的帮助下夺回王位,还是为了让越国百姓免于战火,而放弃纷争,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韩冬现在只需要考虑,是先去与越轩汇合,还是到汉国与养父见面的问题。而对眼前狂涌而来的大军,其实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在这种月影婆娑、山林密布的地形中,只有了无牵挂的自己独自一人,根本不会有损落的危险。
连接京都的大道上月色斑驳,以韩冬超强的眼力,已经能看清对面的骑兵张开了手中的长弓。弓弦上闪耀着仿如点点星辰的凌冽寒光,已然蓄势待发。
就连疾驰在最前的战马,迎风飘拂的鬃毛也清晰可见。在韩冬心神之中,好似整个场景都了然于胸。他非常清楚只需片刻,能够攒杀一切的箭雨就会射至。
深秋的晚风突然停了下来,随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韩冬身体周围的空气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震颤,无形却是让人心悸的杀气扑面而来。
仿佛感受到了血腥的气息,韩冬从心灵深处涌起一股拥抱死亡的冲动。毫无征兆,幻影般的身形,徒然再次加速。
相向而至的先锋骑军好似感觉到了危险一般,也猛然加快了速度。行进在最前的骑军,倏然变化为三骑突前的锋矢阵型。
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中,一阵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的射了过来。一时间,在韩冬身前,反射着月光的箭矢仿佛银河倒卷,满天星辰坠落下来。
韩冬长刀豁然前指,激发出道道虚幻的震颤。细密而高速的震颤,像一张罗网,将迎面而来的箭雨好似过滤一般,箭枝稀疏了不少。
一箭之地,并不遥远。脚步只在两个起落之间,韩冬幻像般的身影已闯入了骑兵之中。
在这瞬间,披着甲具的雄健战马,锋利成排的兵刃,以排山倒海的姿势挤压过来。战阵所携带遮天蔽日的气息,仿佛能将空气也一并碾碎。
穿梭在冰冷的刀枪丛林,身影在间不容发中的跃动。周围全是敌人,韩冬根本不需要有任何思考,一切都出自身体的本能。
黑色的刀无休止的挥舞,如海燕搏击于惊涛骇浪之中,身心灵动无比,有一种重获自由的畅快。心灵猛然间漫射而出,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随之而动。
这种让全身血液沸腾燃烧的感觉,猛然被释放,仿佛嗜血的猛/兽冲破了牢笼。身形闪过,带起两道幻影,月色中一黑一红的幻影犹如韩冬与生俱来的一对翅膀。
黑色是夺命的寒风,红色是随之凋零的生命。短短一百步的距离,冲锋在最前的几十名骑兵精锐,只剩下悲鸣的十数匹战马,拖着主人残缺的身躯,无助的跑开。
没有任何的间隙,就在韩冬刚刚凿穿前锋阵型之后,又一轮箭雨已经呼啸而至。
疾风暴雨般的箭雨,好似下一轮冲锋的前奏,紧随其后是被前方杀戮刺激得有些疯狂的又一队骑兵。
韩冬高大的身影在极速前行中细微的晃动。在这种昭示生命正在蜕变的震颤中,仿佛整个战场都随着他的脚步而动。
所有情形,事无巨细在他心神之中闪过,使他如水银泄地般自密集箭矢的缝隙中穿行。
间或有几支箭矢,划破韩冬本就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可是他周身奔流不息的劲道,就连利箭也不易穿透。只能无奈的在他如黄玉一般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细微的伤痕。
黄沙铺就的大道上,遍地流淌的血,在他身后一直延伸,在月色下分外刺眼。
已经完全疯狂的骑兵一队一队,如狂暴的海浪潮涌而来。韩冬黑色的身影在铺天盖地的巨浪中,好像随时都会被淹没。却又像一块亘古不变的礁石,巨浪过后始终屹立。
韩冬逆流而上的身影,在骑军中不停地闪现。每一次的出现,就像死神的镰刀,标志周围一切倒伏一片。
月光之下的大道上,狂暴的杀戮显出一种单调的寂静。时间都仿佛在这个时候沉寂下来。
韩冬泛着血光的黑影突入目光所及的最后一队骑兵之中。月光下,代表死亡的两支翅膀更加显眼。先前狂暴无比的骑兵队伍,此时却有了一种等待屠戮的凋零之感。
生命在抗争中不断湮灭,韩冬迅捷的身影闪过一名骑兵,却没有之前一闪既伏的境况出现。两人之间,隐隐传来一道兵器摩擦的细响。
暴虐的黑刀仿佛也累了,有些无奈的在一柄长枪上滑过。得此机会,这名持枪的骑兵已经狂掠过韩冬身前。
受长枪所阻,韩冬身形只是稍涩,一片刀光已经斩落在韩冬身上。身体一阵怪异的扭曲,已经裸/露在外的皮肤,以一种肉眼能见的脉动,抵消斩在身体上的锋锐,只留下数十道浅浅的伤口。
这是韩冬闯阵以来,首次未能一刀斩杀对手,也是第一次受伤。手臂处传来一阵酥麻,原本顺畅无比的呼吸也微微有了一丝急促。
连番搏杀,就是以他几乎无限的体能,也累了。已经不记得斩杀了多少敌人,只在这盏茶的功夫,好似已将前锋骑军屠戮了个干净。
眼中余光看了看骑乘在战马上,那个一晃而过年轻的身影,心中略微有些喜悦。不管怎样,能接下自己的一刀,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韩冬眼神在右边山间密林处扫了一眼,长刀挥过,暴射出又一道深邃的幽暗,在周围倾伏的骑兵身上,腾起一片薄薄的血雾。
再不停留,韩冬鲜血染红的身影在极速前闯中猛然变向,投入左边的山林之中。留下几道闪动虚影,瞬间已不知去向。
月色下的大道上,一片哀鸿遍野。就连那些失去主人的战马也不敢出声,杂乱的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仿佛那柄黑色长刀留下的凛冽杀气,依然在战场上激荡。
那名乘坐在战马上的骑兵是战场上唯一的幸存者,年轻的骑兵眼神迷离,好似那道染成血色的身影,依然在战场上纵横捭阖、沛莫能挡。
马蹄声起,一队身着雪亮银铠的骑士自后方疾驰而来,当先一人骑乘一匹白色战马。
来到战场上唯一的骑兵身边,白马骑士掀开头盔,正是越国少将军田正。
“令全你还好吧?”
前锋中唯一幸存的骑兵,颤抖的双手好不容易掀开头盔,却让头盔掉落在地。露出一张布满汗珠的年轻俊脸,颤抖的问道:
“这……这就是哪位杀神吧?”
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放松。
……
越军帅帐之中灯火通明,两人相对而坐,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坐于左手的田横举起茶盏饮了一口,好似在平复自己的心神。放下茶盏,这才双手抱拳,微微一伏,状似行礼,开口说道:
“此次薛将军虽没有救下陛下,但只凭将军的一片赤诚,我越国上下也应感激不尽!只可惜陛下他……他竟然如此……哎!”
田横声线低沉,满含悲痛之意。
坐于右手之人正是薛擒虎,他见田横就要行礼,连忙伸手扶住说道:
“大将军无须多礼,我与陛下相交甚厚,只是这次尽力之下,依然未能救出陛下,实在是愧对陛下。只是大将军乃国之柱石,且先节哀。在这大厦将倾之际,还需大将军力挽狂澜。要知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应是尽快立下国主,迟则生变啊!”
田横顺势坐正身形,仿佛有些难以抉择的说道:
“陛下只有一位小王子越圳,今年才十岁年纪。子承父业,自古皆然。这次本帅也一并带在大军之中,以防不测。只是司徒安寻虽已逃遁,但朝中那帮文臣依然以他为首,只怕会从中作梗……”
薛擒虎霍然而起寒声说道:
“难道越国之主,还要让那个勾结外敌的四王子来做不成?想不到,陛下尸骨未寒,却连身后之事也顾不得了!罢了!我一魏国将军,也不该为他国之事担忧!既然如此,告辞!”
田横随之而起,双眼紧盯着转身而行的薛擒虎,在正要掀开营帐之时,方才说道:
“薛将军暂且留步,还请听本帅一言!”
薛擒虎缓缓放下手中营帐,却未曾转身,好似只想随意听听,如有不合之意,也好直接离去。
田横叹了口气说道:
“将军心意本帅已明白,依本帅之意也应立越圳殿下为君。只是今日越慕等人在高副将接应下逃遁,如此一来,只怕我越国将再起纷争。如将军应我一事,本帅再不犹豫!”
薛擒虎站在营帐前,并未转身,好似知道田横担心之事,沉声说道:
“有我在魏国一天,魏国绝不攻越!大将军但请放心,如违此言,擒虎此生当粉身碎骨!”
田横哈哈大笑,紧走几步,拉住薛擒虎的手臂说道:
“薛将军言重了,有将军千金一诺,本帅不惜此身,也定将小王子立为国主。”
薛擒虎微笑转身说道:
“大将军手握雄兵,那些书生之语不用放在心上。只需注意越月等人便是,还有一人,大将军却不得不防……”
说到此处,薛擒虎住口不言,两人对视片刻,同时出声说道:“韩冬!”
薛擒虎感叹的说道:
“这韩冬虽是我师弟,但不得不说,他一身武功已在我之上。此人与越慕交好,对他不得不防。且韩冬非是单凭大军能够阻拦……”
田横接过薛擒虎未尽之语说道:
“观今日之血战,要想对付此人,需让他进入一个不能退避的局面,先以大军折损其体力,再派高手群起而攻之,方能将此人一举斩杀!”
薛擒虎露出一丝笑容,点头说道:
“大将军所言极是,与我所想一般无二。或许不久就会有这样的机会,到时还请大将军配合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