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一连下了七日,那姑娘也昏睡了七日。早上岚心端着清粥小菜来到房间,见她还未睁眼,便把餐盘往桌上一放,拖过凳子坐下给自己盛了碗粥,就着小菜吧唧吧唧吃了起来。姑娘的鼻子忍不住抽动了两下,岚心一面吹着花白发烫的馒头,一面道:“别装了,起来吧。”
可她还是不动,岚心咂巴着嘴道:“今天的小菜做得格外鲜美,再不起来就吃不着了。”
那姑娘犹豫着睁开双眼直溜溜地盯着她问:“我真能吃饭吗?”
岚心一手拿着馍,一手端着碗,“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让你吃。”
姑娘坐起来道:“什么问题?”
岚心盯着她问:“你是不是琬香?“
她一惊,犹豫了半晌后点头:“我是。”
岚心松了口气,朝她招手道:“过来趁热吃。”
琬香见她果不食言,拖着饿得头晕眼花的身子踉跄着来到桌边,接着就是一顿狼吞虎咽,岚心将粥碗往她面前推道:“别光顾着吃干的,喝些稀粥润润嗓子,待会噎着要难受的。”
琬香望着她,很顺从地接过碗喝了好几口稀粥,接着问她:“你什么时候知道我醒了的?”
岚心指了指她桌边的茶壶道:“茶壶是三日前放在那里的,你很聪明,知道每天只喝一点,可是光喝茶哪里顶饱?饿了这么久,你还挺能捱的。”
琬香低着头道:“反正来到这里吃不饱是常有的事,再困难也都挺过来了。”
岚心便问她:“你跟着我们,是不是为了贺长兴?”
琬香立刻抬起头期盼地看着她:“他真在这里吗?你们找到他了?”
岚心点头道:“是,但是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你又是从哪来的?”
琬香不敢说出林菀儿,只能避重就轻说了些初到肃朝的事情。岚心直接道:“你没说实话,我不逼你,只是他中了毒,他说过是你一直在照顾他,我现在想知道他中的毒到底是什么,你可曾知道?”
琬香道:“我不知道他中了什么毒,但是孙先生当时给他治疗时用过针灸术疗法拔毒,而后又给我列过一个草药单子让我给他清毒,但是来到这里后,身上的钱很快就用完了,我请不起郎中,也无法带着他上山采药,最后只能饥一顿饱一顿图个活命。”
岚心忙问:“那张单子你还存着吗?”
琬香从包袱里拿出一张妥帖保管好的纸笺道:“就在这里。”
岚心长舒一口气,双手捧过草药单子贴在胸口道:“琬香,你帮了大忙,这回兴王爷真的有救了。”
“兴王爷……”琬香似乎还没能明白,“他是王爷……肃朝的王爷?”
岚心反问:“你不知道他的身份吗?”
琬香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喃喃的道:“难怪她要这样……难怪她要这样留住他……”
“你说的是谁?”
琬香抬头道:“殷国的王后,是她抓了贺公子企图逼他就范,贺公子不愿意,她就下毒谋害他。”
“林菀儿?”岚心唰的站了起来,在她的认知里,林菀儿是极其讨厌的女人,可是平心而论,她却是不会伤害兴王爷的那个人,但她不明白,失去了心,那些情谊便如死灰不复存在了。
此时屋外忽地传来常乐的叫喊声:“不好了,王爷不见了!”
岚心身子一震,连走带跑奔至屋檐下叫道:“什么叫不见了?”
常乐伞也没打,站在雨中道:“方才我去给王爷送早饭,见院门大开着,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岚心慌忙道:“快叫朱达一同去找!”她回头看着琬香,还未开口就被她抢先一步道:“我也要去!”
岚心看着她:“你身子虚弱……”
“我要去。”她打断道。
岚心无奈:“那随你,只要你别丢就成。我去找庄主夫人借些人马,你跟着常乐,也好有个照应。”
不多时,留云山庄附近的山上山脚到处都有呼唤兴王爷的叫声,二三十人戴着斗笠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满是泥泞的山上,衣袍下摆皆灌满了泥浆,直到嗓子喊哑也无人看见兴王爷的踪迹。在摔了四五跤后,岚心直接弃了油纸伞,遇到难以攀岩的山坡就双手扒着树枝前行,心里只能不住祷告兴王爷平安无事出现在她眼前,许是祷告有灵,许是心中犹觉可以掌控梦境,翻过陡峭山头后,兴王爷真的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内。岚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连滚带爬冲下山坡奔至他身边,却见兴王爷浑身湿透一动不动发着呆,岚心走过去小心翼翼拉着他的胳膊,兴王爷回头看她,岚心见他手中牢牢握着一把油纸伞,口中喃喃道:“我找不到她,我找不到她……她在哪……她在哪呢?”
岚心呆望了他许久,最后指着他手中的伞问:“这把伞要给谁?”
兴王爷仍旧不甚清明,只低声道:“下雨了,阿岚还在亭子里坐着,我去接她回家。”许是他忆起了当年在南宫行苑时的事情,又与其他记忆混淆,这才刺激他外出寻找阿岚。
岚心见他浑身湿透,眼中尽是痛苦,她柔声道:“阿岚没有淋雨,她已经回去了,我带你去找她。”
兴王爷双目回神凝视着她,正要开口,就听一声呼啸,一支利箭擦过二人身旁射进了草丛里,紧接着又听见远处常乐的叫喊声:“小心,刺客就在附近!”
彼时琬香也刚到附近,听见常乐的叫喊先是一怔,紧接着指向山下对岚心道:“那边有座山洞,穿过可到山脚。”
岚心拉起兴王爷的手,三人卯足了劲在泥浆遍地杂草丛生的山上费力狂奔,可身后刺客仍然越追越近,岚心听得他们脚步飞快知道个个都是顶尖高手,自己哪怕只捱上一掌或许就会当场一命呜呼。好在这林间古树紧罗,想要追上他们也需费些周章。这些刺客看透这一点,于是搭起弩箭试图远程取其性命。快到山坡尽头时,弩箭越来越密,岚心不能再做多想,她一个疾步闪到兴王爷后面打算用身体替他挡去杀人不眨眼的利器,在他身后刚跑了十余米,突觉肩膀猛受重击,还来不及感受任何疼痛人就倒在了兴王爷的身上,三人一齐滚落山坡被泥石流冲进了山洞。
外面的石块泥土将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那群黑衣人也被堵在外面不得进入,这时留云山庄的江湖侠客赶到,两队人马在外面厮杀起来,直让人听得心惊肉跳,岚心此刻浑身冰冷,肩膀被弩箭划过,虽不致命却也是皮开肉绽,疼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兴王爷认出了琬香,却仍旧不记得她。看着她因疼痛而变得脸色惨白,心也莫名被触动,他偷偷问琬香:“我真的认识她吗?”
琬香望着神志不清的岚心,想起常乐对他们的称呼,半晌后点头道:“你是王爷,她是王妃,你要找的阿岚就是她。”
兴王爷却似乎不信:“为什么……为什么我却一点都记不起了……”
琬香道:“因为你被人毒害险些丧命,如今余毒未清,也失去了所有记忆,你之所以记得我,是因为你中毒后便一直是我在照顾。”
外面厮杀声渐止,众人在槐远的带领下重新凿开了洞口,三人终于获救,岚心被救走时,手还死死抓着兴王爷的衣角,意识模糊地挣扎道:“长兴,你在哪我就在哪。”
兴王爷浑身一震,他并没有再像从前那样甩开她的手,而是覆上那只冰凉的手安慰道:“好,从今往后,你在哪我就在哪。”
待岚心肩膀的伤口取了纱布拆了线,兴王爷果然如他承诺一般寸步不离地守着。看着兴王爷为她吹着药,岚心不解道:“你现在依旧不记得我,可为什么就认定是我,对我这样好呢?”
兴王爷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琬香说你是我的妻子,既是我的妻子,不管我记不记得,我自然是要对你好的。”见岚心不语,他犹豫了半晌又道:“我心中确是只有阿岚一个,可琬香说你就是阿岚。我虽不记得,可如果你是阿岚,那自然很好,如果你不是,作为丈夫,我也不该弃你而去。”
岚心抹去眼泪,最后无奈笑道:“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你不爱我的那段日子,你果真从未变过。”她抱着兴王爷的臂膀撒娇道:“那就当我们再走一次罢了,再重新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兴王爷却严肃道:“我只喜欢阿岚。”
岚心点头:“我就是阿岚。”
兴王爷便笑:“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