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苍然,黄叶遍地,抬头竟是碧云连天,北雁架着眷恋展翅南飞,倒映在秋色连波的江面,留下不尽的寒山遥望。
这个时节的留云山庄别有一番深秋景致,山庄三面环水,依山而建,站在露台遥遥可见秋水连天,红叶满山,码头上的旅客商人络绎不绝,人们趁着深冬封锁码头前进行着最后一次如火如荼的商贸交易,这个时节也是留云山庄最忙的时候。
“要我说,咱们庄主改这个名字比先前的更好了,从前‘流云’二字虽肆意洒脱却觉无处依靠,如今为了咱们夫人改作‘留云’,倒是更显一腔柔情,也不必再听得外界说我们庄内只懂武艺招式不懂风花雪月了。”见没人搭话,雪珠又道:“夫人昨儿还写了新词呢……”
见雪珠又要滔滔不绝,另一个踩在梯子上的少女回头打断道:“天天听你念叨八百回,你是用嘴干活还是用手干活?”
雪珠吐了吐舌头,便收了话头不再多言。
扶梯子的少女娇笑:“你还不知道她吗,天天夫人长夫人短,生怕夫人注意不到她。”
梯子上的少女摇摇头:“庄主性格孤傲,没想到新娶的夫人也是怪性,连带着你也天天疯言疯语的,一群怪人。”
雪珠不满道:“你不让我说,自己还在那唠唠叨叨。”
一旁的少女见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连忙打圆场:“别吵啦。快些干活要紧,今日难得天气好,我还想趁早去集市逛逛呢。”
午后晴阳高照,雪珠挎着竹篮从外面一步三跳地走了进来,见梓云还懒洋洋地卧在榻上,一面修剪着花枝一面道:“夫人虽有了身孕,可也该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对自己对胎儿都好。”
梓云动也不动,只叹道:“你可真是个唠叨精,定又是庄主叫你来说的。”
雪珠将洗好的瓶子擦干放回桌上,“庄主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可也时常惦记着夫人的身子,天底下哪里再找这样好的丈夫呀。”
梓云冷哼一声:“我怀着他的骨肉,又是他的妻子,他惦记我难道不该?”
雪珠经常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总觉得庄主夫人跟寻常女子不太一样,可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跟别人不一样,每次被堵话时她也不恼,仍旧笑嘻嘻道:“我看今儿外面天气甚好,夫人就出去走走罢,去那露台晒晒太阳,我叫人把亭子收拾一下,保管不叫您累着。”
梓云微叹,接着翻身坐起,孩子如今只有三个月,可她最近总是困乏,庄里的名医为她把脉看过,说是正常反应,叫她闲暇时多走动走动,可她一来犯困,二来秋意霜重,便不大愿意出门。看了看窗外,今日的确是个好天气,由着雪珠为她披上薄绒斗篷,整理好妆容人才懒散出门。来到露台,亭中已备好软椅靠枕、什锦水果,红枣热茶等,一应俱全。梓云道:“今日阳光正好,山上也没什么风,就在外面坐着罢,好不容易出来走走,又呆在亭中,太阳晒不到又还憋闷,有什么意思?”
雪珠听了心想确是这个理,便使唤着丫头们将东西一一搬了出来。有雪珠在旁叽叽喳喳陪着,梓云走走停停,站久了就在露台歇歇,倒也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舒坦不少。
望着人来人往的码头,梓云觉得有趣,瞧了好大一会。雪珠在一旁道:“今日往来的商人似乎格外的多呢,新进的脂粉衣裳、香膏团扇等物应有尽有。”
梓云知道她的意思,却故意默不作声,雪珠忍不住撒娇:“夫人……”
“好罢,也是很久没有去集市上走走,今日便在码头附近吃顿茶饭再回去。”
雪珠先是欢呼雀跃而后又担忧道:“可夫人怀有身孕,下面人潮如织,万一碰撞了夫人,回头庄主又要痛骂我。”
梓云笑骂道:“小蹄子,就数你八面玲珑,想去又怕挨骂,再唠叨我就不带着你自个下山去。”
雪珠贴着她笑嘻嘻道:“还是夫人疼我,有夫人在前,庄主决计不会教训我了。”
到了江边集市,雪珠和几个丫头早就迫不及待地冲进了人群去挑选自己心仪的商品,梓云一人坐在茶楼里,看人来人往的商客小贩吆喝叫卖,正吃到第二盏茶,留云山庄的庄主槐远便走了进来,“怎么就你一人呢?”
梓云回头见是他,故作埋怨道:“谁叫你是大忙人,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
槐远坐在她身边笑道:“待过了这时节还不是天天腻着你。”
梓云已经习惯他这般无所顾忌的模样,起初很是不适应,现在也已释然。槐远又问:“雪珠那几个丫头呢?怎么就把你一个人撂在这?”
梓云朝外努了努嘴:“都扎在人堆里舍不得出来呢。”
槐远佯怒道:“这群小蹄子,有了脂粉衣裳就把主子扔这不管了,回去定要好好敲打一番。”
梓云望着他忍不住笑出声道:“你这话吓唬吓唬她们还成,在我这管什么用,是我自个憋闷太久想要下山逛逛的,她们陪我在山上憋了几个月,还不许下山松快松快?”
槐远谄媚道:“既是你的意思,我还有什么话讲?恰巧附近的酒楼新招了两个厨子,我们不妨点几个好菜尝尝鲜。等入了冬集市也都停关了,又要让你憋闷许久。”
梓云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子,“我喜欢这样清净,热闹一时,清净多许,都很好。”
槐远望着她,眼中爱意融融,两人挽着手去了酒楼用饭,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集市人潮已不如先前那般密集,两人牵着手漫步而行。前方不知何故一阵吵闹,槐远有丝不悦,有人看见他们便朝前方扬声提醒道:“庄主来了,还不闪开!”
槐远便问:“发生何事?”
那人道:“这流浪汉身无分文又讨水又讨粮,不给便偷,这才动了手。”
槐远道:“既然偷了便施舍不得,待明日开航把他丢到船上,不许再来留云山庄。”
“是。”
几人连拖带拽要去抬那流浪汉,不知怎么的他却忽然动也不能动,似是晕厥过去。梓云路过时正好抬眼看见那一蓬乱发中的容颜,登时甩开槐远的手冲了过去,拨开乱发捧起他的脸惊叫道:“兴王爷?”
槐远也是一震,走过去蹲在她身边问:“你与此人相识?”
梓云点头,激动地语无伦次:“认识!”
槐远看了她一会,最后起身吩咐道:“既然此人与我夫人是旧识,便也是我的贵客,找个藤屉将他抬至庄上好生看护。”
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留云山庄的庄主夫人为何会认识这样的人,但庄主本身行事就孤僻怪异,当下谁也不敢反驳,找来藤屉抬着人就往山上走去,槐远和梓云则跟在后面。快到山庄时,槐远才问道:“他是什么人,你竟非要救他?”
这句话似是勾起梓云往昔诸多回忆,良久后她才道:“此人的妻子对我有再造之恩,没有那年她对我的恩情,就没有如今的我,而我更不可能遇见你,所以不能不救。”
槐远听后好受许多,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有名医在庄内,他定会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