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心与贺长明一同在他的王府侧门下马,守门的小厮看见她面上微微一惊,随即又面色如常低头去牵马。贺长明带着岚心进了院子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阁楼前,岚心抬头,见牌匾上书“追云破雾”四字。
贺长明当先进了阁楼,道:“别的不说,各个王府里就我这里有最佳的观景楼。”
待上至最高层,见四面漆柱之间只用水蓝纱帘装饰,冬夜更显清静。岚心看着桌上的酒宴问:“你该不是早就盘算着带我到这才准备的这一桌子酒菜吧?”
贺长明横她一眼:“可把你美的,是我素来就有自个儿守夜的习惯,所以才每年都在宫中年宴结束后回府另摆一桌。”
岚心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因为她现如今也明白了这种不可言说的孤独。世上没有什么是比孤独更长寂的,如在荒野行走,看遍落日云霞、星河浩瀚,却无人可语。她指了指四面:“冬天还挂这些纱帘,冷夜里吃酒也不怕头疼?”
贺长明看着她,突然反应过来:“也是,我是习武之人,平日里倒也不妨事,我去叫人挂上厚帘幔。”
岚心挥手打断:“不必了,独坐高楼吃热酒,风吹夜寒心却暖,我戴上兜帽就好。”说着她便将披风后面抖落几下,掏出帽子罩在头上,又伸手去拿火炉上温着的酒,给两人斟了满杯。
贺长明笑道:“几年前还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如今竟能押韵成诗了?着实进步不小。”
岚心瞪他:“我现在不但能写得一手好字,就连骑马也不赖了。”说完发现这两件事竟都是因他而会,突觉贺长明别的不说,挚友一定当得起,于是对他举杯诚恳道:“谢谢你。”
贺长明明白她的意思,也端起酒杯与她相碰,“庆贺你我好友二人第一次跨年。”说着两人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岚心已有些微醺,望着楼外十里万家灯火,岁暮天寒里,归人远迎,促席雍容,语笑欢声却是她盼而不得的奢望。
岚心也不知自己是犯了酒疯,还是心中的不甘终于在这夜找到了发泄点,她突然开口问:“贺长兴和林菀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长明闻言放下了饮酒的杯子,默默地盯了她好一会才说:“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要烂在心底呢。”
岚心自嘲而笑:“说吧,我受的住。”
贺长明便斟了杯酒,缓缓道:“贺长兴的生母香贵妃想必你已有所耳闻,说起她也算是当年传奇般的人物了。当年的香贵妃冠绝后宫,进宫不久便诞下了第一个皇子,也就是贺长兴。而后,先皇后才生下第二个皇子贺长运,名正言顺的嫡子。但父皇仍旧最宠爱香贵妃和长子,先皇后眼看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不保,便设毒计除掉了香贵妃和她尚在腹中的胎儿。香贵妃一尸两命后,父皇犹为震怒,将先皇后及其一族连坐处死,几年后才又扶持母后登上后位。听到这里,是不是觉得很疑惑?”
岚心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父皇为什么没有继续扶持兴王爷?”
贺长明转着酒杯继续道:“因为他不愿意即位。香贵妃去时他才八岁,虽然他面上从不说什么,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几个都知道,这对他打击很大,他厌倦、也害怕了这种深宫内斗。”
“几年后,父皇真正确定贺长兴根本无心皇位后,这才扶持母后登上后位,又立与他有着同样雷霆手段的皇兄为太子。父皇甚至让皇兄多与贺长兴求教,可登上了那个位置,怎么可能再去屈尊降位?更何况那话还是从父皇口中说出,所以皇兄更是生了忌惮之心,这些不用我说,想必你也能看出几分。”
岚心默默点了点头,又问:“那后来呢?”
贺长明接着道:“香贵妃去后,长兴就被送去了皇祖母身边抚养。而母后与香贵妃自闺中便如姐妹一般,所以对他也是处处关怀,很是贴心,甚至有时候,对他的关爱超过了对我……”
岚心给他重新斟了杯酒:“这就是你一直不待见他的原因吗?”
“不全是。”贺长明一饮而尽,道:“那时年幼,自是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从小处处都要与他争,争母后的宠爱,争兄长的疼爱,争父皇和祖母的关怀。可我无论怎样争,所有人眼中都只有那个年幼丧母的皇长子。后来,林国公丧妻,自个身子也不甚康健,母后见这个小侄女无人妥善照顾,怕在国公府时有不周,便求得了父皇的恩准将她接入宫中代为抚养。母后成日里头疼我和皇兄顽皮,有了林菀儿后更是宠爱有加。但我却无论如何都容不下她,其中曲折也懒得辩了,总之母后以我太过顽劣难以管教为由,将林菀儿送到皇祖母身边教养。皇祖母得了一对孙子孙女,更是欢喜的不得了,于是两人便从小在皇祖母膝下长大。再到后来,皇祖母也发现了贺长兴不知何时竟对林菀儿情根深种,原以为是桩绝好姻缘,谁知林菀儿根本不属意贺长兴。这才有了后面贺长兴苦恋十年不得,淋雨在皇祖母宫外跪了一天一夜,最后仍是得了个双双各不相同的赐婚懿旨。皇祖母生前最大的忧思便是他二人的归属,所以贺长兴……”
岚心接着道:“所以他不得不娶了我,不然他日后去了皇陵怕是也不得颜面见皇祖母吧。”她突然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兴王爷只想本分守几度日,甚至自动远离曾经感情那样要好的手足兄弟,因为从见证过深宫恶斗后,他就一心想从宫中逃离,只想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过闲云野鹤般的幸福生活。只可惜林菀儿志不在此,她一心只想追求高位权重,殊不知,长兴爱她已胜过权贵皇位胜过一切。
她原以为之前东拼西凑听过些许他们之间的故事就不会如此难过,她原以为自己早已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了,可当她一字不漏、完完整整听完这段往事时,心还是疼到抽搐无法呼吸。十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光阴去那样不掺任何杂质的去爱一个人?要是林菀儿直接接受了贺长兴,哪里还有自己的事,说不准她也就好端端地在西北继续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何苦被牵扯进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