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来说,越是对天主教信仰真诚的,就越应该听话才对。
但在现实中,却是呈相反的。
例如,被誉为天主教大孝子的法国,有七十年的阿维尼翁之囚,百年内战后,就签订政教条约,规定法国总主教、主教等均由国王任命;太阳王路易十四时期,更是高举“高卢主义”世俗统治者有权处理世俗事务的全权。
被誉为教宗奶牛的德意志,亨利四世遭受卡诺莎之辱后,回国安定秩序后,就跑到罗马废除教皇。
当然,天主教长子则比较含蓄,早在15世纪后,西班牙高级神职人员的选任权归国王;教会法庭必须接受国王监督,教会及教士必须向国家缴纳财产税;教皇敕谕在西班牙颁布前须先得到国王批准……
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天主教国家才热衷于打宗教战争。
因为天主教产,已经基本上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主教也听话的很,新教想要造反,教皇受不了,他们更受不了,这等于是挖他们的肉了。
等到了现代,政、教分离,主教任免权才回到教廷手里。
所以,摆在朱谊汐面前的就别无选择了:还是当大孝子吧!
“让卫匡国来见我。”
皇帝随口吩咐道。
如今在中国境内传教,分别为耶稣会,多明我会,方济各会!
其中,耶稣会秉承着利玛窦规矩,自称西儒,积极融入大明,常蓄须蓄发,头戴方巾,身着长袍,除了相貌以外与汉人一般无二。
且,耶稣会喜欢建立医院,学校,担任王侯的官职,“神师”(听告解神父)等活动!
也因此,耶稣会传教最为广泛。
总长划大明为耶稣会省,大明境内广东、广西地区教会仍归澳门管理;北京、山东、陕西、山西、河南归华北教区;南京、湖广、四川、浙江、福建归华南教区。
如今大明耶稣会长,乃是卫匡国,继利玛窦、汤若望之后的第三任会长,负责管理整个大明教区的传教事业。
很快,在钦天监担任监副的卫匡匡,脚步飞快地来到跟前,这是属于传教士的特有岗位,朝廷几无反对声音。
“臣,卫匡国,见过陛下——”
“起来吧!”
官袍松垮,乌纱帽周正,字正腔圆,从远处看,根本就不像是个西方人。
“耶稣会在大明教区有多少人了?”
皇帝轻声道,清脆的声音彷若是珍珠落玉盘,响亮异常,一刹那间,整个殿中就忽然安静了,只有卫匡国急促的呼吸声。
“回禀陛下,教士百余人,教众约两万计,半数在江苏的松江府、苏州府,另外部分则在北京、天津两地。”
卫匡国丝毫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叙述着。
他明白,就算是自己不说,用不了几日,锦衣卫就会调查的一清二楚。
他虽然不明白皇帝如今是什么心思,但如今教士们规范守规,不可能有违背的情况。
“两万人,不错了。”
皇帝轻声呢喃着。
两万人听起来很少,但事实上却是两万中产以上的男教众,可谓是实力雄厚!
毕竟耶稣会喜欢走上层路线。
在这种情况下,建几个教堂就跟玩似的。
“各教区的主教,是由梵蒂冈亲自任免的?”
闻听此言,其浑身一震,不得不低头,暗叫不好!
不过皇帝对于欧洲的情况应该是了解不多吧……
“是的,教区的耶稣会主教受罗马圣座任免,包括耶稣会长等上下教职!”
“可是,我怎么听说,在法兰西、英格兰,西班牙,各地的主教都要由其国主许可举荐后,才能任职。”
这话,让其无法反驳,因为这是非常容易被求证的,一旦撒谎,后果不可预料。
卫匡国只能硬着头点头:“是这样的没错,但到底是有特殊原因所在……”
“大明教区是特殊的新教区,所以上下也由圣座任免,从而特殊一些——”
“大明也不能例外。”
皇帝直接说道:“你去告诉罗马,大明教区既然已经成立了,那么就不要贪恋不舍,遥控指挥。”
说着,皇帝露出一丝冷笑:“朕只是不想罢了,不然天下的寺庙、道观主持,我都能换一遍。”
不能否认的是,也正是因为罗马对东方教区的瞎搞,直接指挥,直接断送了耶稣会上百年的努力。
当然,同样因为这样的关系,导致传教士们的利益天然地就站在澳门,罗马这边,不断地游说宫廷,获得利益。
历史上,也正是如此,澳门才能保持几百年的特殊利益。
“陛下,此等大事,我等不敢擅断。”卫匡国苦笑连连。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耶稣会自然也不能超脱与外,大明的教会,自然是有朕来任免。”
朱谊汐冷静地看着其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是耶稣会很难选择,或者说是向着罗马,那么教会就没有必要存在了,也不需要传教士了——”
心事重重之下,卫匡国这才缓缓离去。
有句话说的好,宗教是没有国界的,但传教士却有国界。
人天然地就有立场,传教士也不例外,不然的话,法王怎么会连续让七任教皇都是法国人。
培养自己人,让耶稣会大明化,自然是迫切需要解决的事。
等到一定时间后,大明特色的耶稣会甚至可以反哺海外,为大明的一体化做贡献。
这般一想,朱谊汐甚至还有点小兴奋呢!
此时,在松江府港口,又来了一位异国客人。
自从松江府开关后,大量的异国他乡的来客抵达这里,从而引起了商业的极度繁荣。
这里处于江南的核心区,丝绸,瓷器等丰富,百姓富裕,属于耶稣会与京畿相提并论的大教区。
尤其是各色人种,是城里热议的话题。
初见如此繁华景象,南怀仁甚至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人太多了。
他在去年就抵达了台湾府,然后就学习了大半年,算是初通汉话,这才能来大陆,展开传教事业。
一想到这,他就忍不住激动起来。
这时候,一个男人缓步而来,露出一丝惊喜:“是南怀仁神父吧?”
这是纯正的意大利腔,让人倍感熟悉。
南怀仁大喜过望:“没错,上帝保佑!”
“我是教区的徐游,特地来接您。”
马车预备,一行人迅速地坐上。
很快,就来到了孙宅。
一位老妇人亲自出门迎接。
此人可不简单,乃是徐光启之女,自幼熟读西学,也早就洗礼,成了教宗。
也正是如此,孙宅也是耶稣会在松江府举行活动的重要举办地。
此时,孙宅上下,聚集了数十人,一个个穿着长衫澜袍,斯文万分,锦衣绣衫,多是富贵之家。
只是在人群中,多了几个西方人,但却丝毫不显得突兀。
无她,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装扮,除了贴近来看,不然根本就看不出来。
“南神父——”
所有人紧握着胸前的十字架,见到远道而来的南怀仁,忍不住惊喜起来!
见到这群人,南怀仁深切的明白,他们才是耶稣会的根基,多明我会去往乡间传教就是玩闹,根本就不成气候。
因为这些人在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富贵气息,比贵族还贵族。
“诸位,北京的消息传到台湾府后,主教们也万分急切,但这事需要罗马来决断。”
南怀仁立马安抚道:“如今一切照旧,莫要慌张。”
孙老夫人则脚步飞快而来,她直视南怀仁,沉声道:
“老身一把年纪,一生别而无憾,对于教众们也是颇有感情,尤其是我父一手与玛神父历经千辛万苦,才算是赢得如此局面。”
“如今,教会危在旦夕,就这般轻易地等着,对于教众可不利。”
“是啊!”一旁的接人的徐游,此时也忍不住补充道:“听说皇帝大发雷霆,对于耶稣会大为不满,以至于近些时日,地方上的士绅们多有退缩,教众们也不来参加活动,教堂都冷清许多。”
南怀仁满心诧异。
好家伙,大明的信徒们意志太不坚定了,这跟欧罗巴完全不同啊?
果然,大明传教事业不易,还得再多加努力。
“大家冷静。”南怀仁沉声道:“历经此等劫难,对于教众们来说,也是一场筛选,意志不坚定的伪信徒,教会并不需要太多。”
徐游则急切道:“长此以往,不只是伪信徒,就连真信徒也扛不住,必然人心惶惶,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一时间,南怀仁竟说不出话来。
随后,他又奔赴苏州等教区,安抚那些多年来经营的教众,但是却毫无效果。
大明各大教区都不安生,信徒人心惶惶,教众离散,甚至在某些地方,知县们已经开始查封教堂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皇帝施加给耶稣会的压力,要么答应,要么滚蛋。
庞大的压力席卷而来,简直是让卫匡国累趴了。
可惜,苏尹士运河还没有修通,从欧罗巴到亚洲,还需要从好望角绕过来,没有一年半载是得不到消息的。
但这正好是培养大明教区的自主倾向的时间。
现实将会逼迫他们选择。
不过,对于北京,以及大部分的百姓来说,信仰天主教会的人实在太少,丝毫不影响生活。
而跟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莫过于民信局得到官方的认可。
即,在借用驿站系统的情况下,承办寄递信件、物品、经办汇兑的民信局,将会大肆普及。
要知道,天底下水陆驿站数千座,位于交通要地,民信局能够借助其路径传递信件,很快就能遍布全国,惠及天下百姓。
换句话来说,只要有驿站的地方,民信局都能抵达。
驿站系统经过多年改革,以简陋闻名,甩掉了包袱,多年来支出持续降低,而收入则与日俱增。
这时候,他们不满足于经营客栈等事宜,企图染指民信,但却被皇帝制止。
他不信任官僚。
另外,如果让官方经营民信,朱谊汐几乎用脚后跟都能想到,这必然耽误官方信件的传送。
所以,还不如交给民间自营。
换句话来说,只要各地民信局呈交些许的钱财,就能获得资格,借宿驿站、雇佣驼马、雇佣船只等事。
毕竟有时候荒郊野外,只有驿站拥有交通工具,能雇佣船只、骡马,那已经算是不错了。
这对于民信局来说,可谓是极其方便的。
而第一批民信局,则遍布北方十省,十个民信局,各自呈交了千块银圆,获得三年的资格。
百姓们也各自欢喜。
因为虽然收费贵,但家书抵万金!
而事实上,真正受益的,则是思乡之情浓厚的边军们。
在以往,只有将领们才有余钱和人手送遣书信,普通人只能可怜巴巴。
察哈尔,赤峰!
顺风民信局,经营河北、察哈尔两地,所以其在赤峰、承德等几城设立运点,接发书信货物。
这日,数百名边军,一窝蜂地赶来民信局,一个个神情激动。
“快,怎么还不开门?”
“那些马车上的,估计都是咱们的信吧?”
“我娘一定寄信过来了——”
很快,民信局大门打开,十来大汉搬来了一箱又一箱的书信,然后又搬来桌椅,开始朗声大喊:
“第四团、第三营的张富贵,籍贯是在河北保定的张富贵——”
排第一的大汉,扯着嗓子喊道。
很快,就有伙计来到了仓库,按照分类的各省货架,找到了张富贵。
“您是保定府哪里的?”男人抬起头,对起地址来。
“保定府遂州的。”
“寄信人名唤张长?”
“张长寿,他是我爹。”
张富贵迫不及待地对上,拿来书信,然后签上名字,按上手印,就迫不及待地打开。
“哈哈哈,我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
张富贵大笑起来。
“呸,老张,你在军中待了一年多,怎么能生儿子?”
一时间,瞒满堂哄笑。
张富贵怒火攻心,直声道:“之前我把旬假攒着,回了一趟家,老子的地可不会给别人耕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