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话说完,似听到一声轻笑。凤宁察觉身后有人走近,转头一看,是刚才城门那遇到的年轻剑客。她正待说话,先前被摔在地上的醉汉却趁这个空档冲着她扑了过来。
凤宁眼角瞥到银光一闪,心中一惊,却已来不及躲开。
千钧一发之际,剑客一扬手,瞬间拔|出了背后的长剑一甩,剑”嗖”的一下向那醉汉射去,却是剑柄在那醉汉手腕重重一敲,击落了他手上的匕首。
凤宁呆了呆,心里想着自己若也是这样出手,是否能做到只用剑柄击人?她不知道,但却知道这个剑客是个高手。因他出剑不但击中,且力重千斤,方能将匕首击落。这看起来简单,但绝非易事。
那剑客一击得手,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捡他的剑。醉汉被那长剑打得坐在地上,蹭着地慌忙往后退。
凤宁上下仔细打量那剑客,他双目有神,面若温玉,衣裳整洁,一看便知用料上品。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剑鞘剑把都擦得锃亮,脚上的靴子也干干净净的,与那两个意图欺负她的家伙还真不一样。
如此看来,他与那二人该不是一伙的。
凤宁安下心来,冲那剑客一抱拳:“多谢大侠。”
那剑客也打量了她,然后问了一句:“你没事吧?”凤宁摇摇头,低头一看地上那两人想跑,喝了声:“不许动。”
那二人真是立马僵住,暗地里互看了一眼,而后猛地回身朝凤宁攻了过来。他们想着借攻为退,伺机逃跑。
凤宁不慌不忙,挫掌相迎,那剑客也踏前两步,截住其中一人。
两人合力,用不了几招,把那两个醉汉教训得哭爹喊娘,再不敢跑,只跪在地上喊饶命。
凤宁想了想,道:“这两个不是好东西,不能就这般算了。”她过去踹了他们一脚,凶巴巴的道:“爬到那桩子那。”街市边上有两个大木桩子,该是买卖人家栓马停车、挂灯笼、展旗等之用。
那两人慌张地互看一眼,还真是爬过去了。
凤宁又道:“脱衣服。”这下两个人不动了,凤宁一抬掌做势要打,再喝了句:“脱!”
两人一抖,飞快地把外袍脱了。凤宁转头看了眼那剑客,他皱着眉似乎不解她的用意。凤宁冲他道:“这位大哥,帮个忙行吗?”
剑客慢吞吞地挪步过去,凤宁把那两人的衣服撕成布条,交给剑客:“麻烦大哥把他们绑起来。”
剑客没接,看看那两人又看看凤宁。
凤宁皱起眉头,一指那两个醉汉:“他们当街欺负妇人,无耻无德,这也就是遇到了我,要是换了别的弱女子,可不就遭了殃?再说了,我们也就撞见这一次,说不得他们之前干过多少坏事呢。就让他们在街上示个众,若有知情者见了,报官拿下他们,可不也是件好事吗?”
那两人闻言哇哇大叫,说自己是良民,如今是喝醉了云云。
那剑客却问:“姑娘既是苦主,为何不自己报官?”
凤宁一愣,心道若是自己报官,惹来麻烦,那龙家上下岂不是更得怨她。凤宁一个劲摇头:“我赶着办事,可没报官的工夫。”
那剑客看她半晌,忽又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在外县看过他们的通缉画像,还真是干了许多令人不齿的坏事。”
那两人听了这话一哆嗦。凤宁看他们反应,大喜。竟是这般巧吗?她逮着了坏人,为民除害!凤宁甚是欢喜,不禁雀跃:“如此甚好!甚好!我此番出来,也不算空手而归!哈哈!当真教人欢喜!”
剑客撇了撇眉头,似觉得她反应有趣,既意外又好笑,憋得表情有些古怪。他轻咳两声,看了看那只着了中衣坐在地上的两人,对凤宁道:“你背过身去,走远两步。”
“为何?”凤宁狐疑的看他。
那剑客却是挥挥手催她快点。凤宁想想,依言走远两步,背过身去了。
然后她听见那剑客与那二人说:“把裤子脱了。”
凤宁“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听得身后那两人咿咿呀呀的挣扎抵抗声音,然后又听几声惨叫,像是被打了,接着身后安静下来,悉悉嗦嗦的似在脱衣。
再然后,又听剑客道:“把胳膊伸出来。”
凤宁很好奇,伸胳膊干嘛呢?她偷偷转头看,正看到那剑客用剑在那两人的胳膊上划了一道。他没看凤宁,在两人嗷嗷的惨叫声中却说了句:“他们没穿裤子,你别偷看。”
凤宁赶紧把头转回来,可在他这话里还是下意识一瞟,已经看到了四条白|花|花的肉色大|腿,她一边揉眼睛一边嘀咕着:“你未提醒我还瞧不到呢。”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亏,于是大声道:“这位大哥,帮我多踹他们两脚。”
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嘭嘭”的几下踹人的动静,两个醉汉又是几声呼痛。凤宁觉得痛快了,开心笑了起来。
原本这是一个凄苦的月夜,现在似乎却变得有了些趣味。凤宁看着自己的脚边被月光映出的影子,好生安慰自己一番。你看吧,其实事事皆有转机,莫沮丧莫泄气,定会有机会找回自己的。
如此一想,心中轻快起来。凤宁背着身等啊等,晃着身子默默哼着小曲。啊,这是在哪儿听过的小曲儿呢?不记得了。管它呢。
这时听得身后剑客大哥对那两人道:“你,用他的血在他身上写‘我们是通缉要犯’,你,一样,用他的血在他身上写‘请将我们送官’。”
凤宁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心里头的小曲儿未停,只觉这位大侠当真又仗义又有趣。
最后两个意图不轨的醉汉光着腿,穿着写着自首的血衣被吊绑在街市里的木桩上。凤宁捂着眼从手指缝里偷偷看,觉得这个处置方法真是极好。
“又看?”那剑客一转身就发现凤宁的举动,似没料到她这般调皮,颇是无奈的轻声斥她。凤宁嘻嘻笑,毫不吝啬地夸赞:“这位大侠,你真是大好人。”
剑客扬扬眉,他立在月光下,整个人显得甚是俊雅潇洒。
不过凤宁这个有夫之妇显然没注意到这个,她冲他挥挥手告别:“我得走了,大侠,后会有期。”
不待剑客回应,她已连蹦带跳地朝着城门方向去了。
凤宁此时心情大好,站那等着城门开也不觉辛苦。过了一会,卯时到了,守门兵士将城门打开,凤宁跟着踩着星光上农的庄稼汉们一起出了城。
她走了一段,却是不识路,于是拉了一位农夫问:“大叔,凉河是往哪儿走?”
农夫给她指了道,凤宁一路小跑的便去了。又行了许久,终于看到了一条湍急的大河。
凤宁站在高高的河岸边,看着急流的河水,脑中忽然闪过没顶的黑暗,冰冷河水将她往下冲卷的情景。她闭上了眼晴,身形晃了一晃,一下子晕得厉害了。她赶紧蹲了下来,埋头抱膝,等那阵眩晕过去。
再睁眼时,眼前景物不变,而她两腿还有些发软,她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望着河道使劲回想。可惜,这次她什么都没想起来。
四周暗得吓人,天还未亮,只有月光将这个地方照着惨白惨白的。凤宁觉得自己心里也惨白惨白的。
忽然,一个人走近她。凤宁回头一看,是那个剑客大哥,她笑笑:“大侠,你怎地也在此处?”
剑客隔着些距离往她身边一坐:“这里可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凤宁抱着膝看他:“大侠,你真是个好人。我没事,你刚才也看到了,坏人欺负不了我。”
那剑客问:“你到此处做甚?”
“听别人说,我在这里出过事,我来瞧瞧。”凤宁老实说了,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位剑客与她挺投缘,跟他说起话来没觉得别扭。
或许是因为有了人陪伴,凤宁觉得有精神了,她跳了起来,沿着河道往下游|走。那剑客果然也站起来跟着她。凤宁背着双手,一路走一路看。
那剑客轻声问她:“在找何物?”
凤宁答道:“找我自己。”这没头没脑的答案,竟然没惹来那剑客的追问。凤宁心想,这真是好。她需要有人陪,却不需要有人刨根问底。
走到一处,岸边长着一片树林,河岸很低,凤宁看着河水有些怕,但还是蹲在岸边看了看,这样的泥岸确是可以让人一半泡在水里,一半躺在岸上。
地上芳草青青,泥土潮|湿,与她那天醒来时闻到的气味很像。此时天边已经泛了白,月亮和星星快要隐去。凤宁抬头看看天空,忽的一下躺在草地上,她看着淡淡的月亮,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然后再闭上。
她躺了许久,躺到天空已经全亮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最初那种在黑暗与激流中挣扎的感觉给她遗留了恐惧,其它的她一点也没想起来。
那剑客不说话,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凤宁越躺越是难过,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办?
没人喜欢她,没人亲近她。没有和善的亲人,没有恩爱的相公,什么都没有!
她不喜欢龙府,她不想回去,可她能怎么办?她连自己是个怎样的人都不知道,她还能去哪里?她这样看着天空,觉得又委屈又无助。
凤宁坐了起来,揉揉发酸的眼睛,爬了起来低着脑袋落寞的往城里方向走。那个剑客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凤宁沉在自己的伤心情绪里,没跟他说话。他俩就这样一前一后|进了城门。
那个之前与凤宁对过话的守城士兵远远看到她居然回来了,还沾了一身泥。她那满是悲伤的模样把他吓了一大跳。他结结巴巴的问:“姑,姑娘,你怎么了?难道你姐姐……真是等不了这一个多时辰了吗?”
凤宁摇摇头,她伤心的表情明显,那士兵以为真是发生了惨事,悔得不行:“哎呀,姑娘,真是对不住,早知道这般,我怎么都拚命帮你求一求,我以为……你,你节哀啊……莫怪我,我真是不知道会这般……”
他这般反应,凤宁反倒愧疚了,她连连摆手:“兵大哥,不是这样,是我错了,我为了出城,扯了谎,你莫怪我。”她说着说着,难过的揉揉眼:“不是我姐姐病了,是我病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办,我找不回来,回家肯定得挨骂。兵大哥,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的,真的,你莫怪我啊。”
那士兵惊讶了,挠挠头,没听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病了,找不回来,又要挨骂,乱七八糟没条理,但她姐姐没事他倒是听清楚了,看这姑娘这么难过,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挥挥手:“不怪你,不怪你,你看你这一身弄的,当心别受凉了,快回家去吧,别怕挨骂,家人始终还是家人嘛,快回去。”
家人吗?这说得凤宁更难过起来。她又揉揉眼睛,说道:“兵大哥,你真是个好人。”那兵哥又冲她摆摆手,两人算是就此告别。
凤宁垂头丧气,一步一挪地走在街市上,看着陌生的街景,丝毫没有印象的店铺,心里直叹气。那个剑客大哥还跟在她身后,她走啊走,忽然回身跟他道:“大哥啊,我心里好难过。”
“啊?”剑客的表情有些防备。怎么不是“大侠”了,改了叫“大哥”?还有,难过便难过,怎地胡乱与个不相识的男子说呢。
凤宁装没看见他表情,又道:“我一难过,肚子便好饿。我半夜里等城门开的时候就难过,所以我从那时起一直饿到现在了。”
那剑客又”啊”了一声,显得更惊讶了。
凤宁镇定自若的又说:“可是我是偷偷跑出家门的,身上没有银子,离家也还有好些路途,实在饿得走不回去了,你借我钱银吃顿早饭可好?一会我回了家,拿了钱银便还你。”
这次剑客不“啊”了,但嘴|巴张大,有些傻眼的看她。他显然没想到心情不好能扯出这一堆来。